晨光熹微,透过听雪堂精致的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夜瑾渊再次醒来时,感觉与往日截然不同。那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不休的剧痛虽然依旧存在,却仿佛被一层柔韧的网兜住了,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地啃噬他的神经。身体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暖意,不再是彻骨的冰寒。
他微微偏头,看到那个自称是他王妃的女子,正伏在床边的桌案上小憩。晨曦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翘,唇色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浅淡。她睡得很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摊开的一本医书旁,另一只手则压着几张写满药名的纸。
夜瑾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复杂难辨。他从未想过,自己濒死之际,出现在身边、给他带来一线生机的,会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却又身怀绝技的女子。
云芷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微蹙,仿佛在梦中也在思考着什么难题。夜瑾渊注意到,她搭在医书旁的那只手的指尖,竟有细微的、几不可察的颤抖——那是极度疲惫和精神力透支后的表现。
为了给他施针解毒,她竟耗费至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周管家的声音低低响起:“王妃,您要的药材和晨膳已经备好了。”
云芷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初时还有些迷蒙,但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与冷静,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夜瑾渊的错觉。
她先是下意识地看向床上的夜瑾渊,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两人皆是一顿。
“你醒了?”云芷站起身,声音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但动作却毫不拖沓,径直走到床边,再次为他诊脉。
她的指尖微凉,落在他的手腕上。夜瑾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腹传来的、一种奇异的专注感,仿佛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这三根手指上。
“嗯。”夜瑾渊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夜多了些许力气。
云芷诊脉片刻,眉头微微舒展:“情况暂时稳住了。‘冰心雪莲’的寒毒被金针引导,散开了部分,不再完全淤塞心脉。但‘碧落黄泉’和‘赤焰蛊’的余毒纠缠更深,需徐徐图之。”
她收回手,看向夜瑾渊:“从今日起,我会每日为你行针一次,辅以汤药和药浴。过程会有些痛苦,你需要忍耐。”
夜瑾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桀骜的弧度:“本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最不怕的,就是痛。”
云芷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她走到门口,接过周管家递来的食盒和一大包药材。
“王爷刚醒,脾胃虚弱,先用些清粥。”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一碗熬得糜烂的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然后又打开药材包,仔细检查、分拣。
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沉静而有力。夜瑾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第一次在这座冰冷的王府里,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家”的琐碎与踏实感。但这感觉转瞬即逝,被他强行压下。信任,对于身处他这个位置的人来说,是奢侈且危险的东西。
用过早膳,休息了约半个时辰后,云芷开始了第二次治疗。
这一次,周管家和两名心腹护卫在房内守护,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
云芷净手,点燃一支宁神的草药香,然后打开了那套“金针渡厄”。金针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今日要刺激的是你四肢的要穴,疏通被毒素堵塞的经脉。过程会比昨日更痛,且不能动用内力抵抗,否则前功尽弃。”云芷手持金针,神色肃然。
“开始吧。”夜瑾渊闭上眼,放松身体,将所有的防备卸下,全然交付。
云芷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她出手如电,第一针直刺他左手曲池穴!
“呃……”针入的瞬间,一股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穿刺、又带着灼烧感的剧痛,顺着经脉猛地窜起,夜瑾渊闷哼一声,额角青筋瞬间暴起。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但身体却硬生生忍着,没有动弹分毫。
云芷看在眼里,心中亦是一凛。此痛非常人所能忍,这位王爷的意志力,果然惊人。
她手下不停,第二针、第三针……分别刺入他右臂、双腿的相应穴位。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一阵更胜一阵的撕裂般的痛楚。夜瑾渊的呼吸变得粗重,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下的床单,但他始终紧咬牙关,除了最初那声闷哼,再未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夜瑾渊粗重的呼吸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周管家和护卫看着自家王爷忍受如此非人的痛苦,皆是面露不忍与敬佩,同时对云芷的医术(或者说手段)更是感到深不可测。
当云芷将最后一根长针刺入他足底涌泉穴时,夜瑾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股黑红色的污血,顺着针孔缓缓渗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之气。
“毒素被逼出来一部分了。”云芷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的喘息。她取出干净的棉布,小心地替他擦拭污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排毒的过程刺激了体内残存的“赤焰蛊”余毒,一股狂暴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在夜瑾渊丹田处炸开,疯狂地冲击着他刚刚被疏通的脆弱经脉!
“噗——”夜瑾渊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脸色瞬间由白转红,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表面甚至隐隐透出一股不正常的赤色!
“王爷!”周管家和护卫大惊失色,就要上前。
“别动他!”云芷厉声喝道,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迅速出手,拔掉他胸腹处的几根关键金针,手法快得只剩残影。同时,她左手并指如剑,蕴含着那微薄的“灵枢真气”,疾点他胸前膻中、巨阙等几处大穴,试图强行引导那股失控的热流。
然而,那股热流太过霸道,她的真气如同泥牛入海,收效甚微。夜瑾渊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刚刚好转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死灰!
情况危急!

云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然后迅速在空中虚划了几个奇异的符文——那是她前世研究古医籍时,结合精神力和生物电流尝试的一种秘法,从未在人体上用过,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那血色的符文在空中一闪而逝,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印入了夜瑾渊的眉心。
几乎是同时,云芷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但她强撑着,再次拿起金针,对准他心口一处隐秘的穴位,小心翼翼地刺了下去。
这一针,极其凶险,深一分则伤及心脉,浅一分则毫无作用。
金针缓缓捻入,云芷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周管家几乎要绝望之时,夜瑾渊身体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了下去,皮肤表面的赤色也开始缓缓消退。他再次喷出一小口颜色更深的淤血后,呼吸终于慢慢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深度的沉睡。
云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扶着床沿才勉强站稳。她看着夜瑾渊虽然苍白却恢复平静的睡颜,知道最危险的一关,总算又闯过去了。
“王妃,王爷他……”周管家声音发颤地问道。
“暂时无碍了。”云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这次意外,也未必全是坏事。逼出了他体内一部分沉积最深的热毒。接下来三天,需用温和的药物慢慢调理,不可再行猛针。”
周管家看着云芷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心中震撼与感激无以复加。他深深一揖:“老奴代王爷,谢过王妃救命之恩!”
云芷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她看着沉睡的夜瑾渊,心中暗道:夜瑾渊,为了救你,我可是连压箱底的保命手段都用上了。你这条命,可要好好留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以血画符、金针定心的那一刻,夜瑾渊在陷入昏迷前,模糊的视线里,清晰地印下了她那张因极度专注和担忧而显得格外动人的脸庞。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种子,悄然落入了他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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