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床上之人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
管家姓周,是夜瑾渊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心腹,见惯了风浪,此刻却被云芷一番话震得心神俱荡。他能分辨出,这位新王妃并非虚张声势,她那眼神里的笃定和冷静,是做不了假的。
权衡利弊只在瞬间。王爷的性命重于一切,任何一丝希望都值得抓住,哪怕这希望来自于一个身份可疑的替嫁王妃。
“老奴周海,谨遵王妃之命。”周管家躬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分。他立刻对身后一名护卫低声吩咐:“速去,将府中库房那套陛下赏赐的‘金针渡厄’取来,再调一队绝对可靠的暗卫,将听雪堂(王爷寝殿)给我围起来,没有王妃允许,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是!”护卫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云芷微微颔首,对周管机的反应还算满意。她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掀开了那层厚重的帷帐。
终于看清了这位“夫君”的真容。
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即便如此,也难掩他五官的深刻与俊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利落。即使是在沉睡中,眉宇间也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冷戾与煞气,那是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威压。
他无疑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但此刻,生命力正如同沙漏里的沙,在不断流逝。
云芷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她闭上眼,集中精神,调动起那微弱的“灵枢真气”,细细感知他体内的情况。
情况比她之前凭借气味判断的还要糟糕。
“碧落黄泉”侵蚀经脉,“赤焰蛊”的余毒灼烧五脏,而所谓的“冰心雪莲”药性过于寒凉,虽然暂时压制了热毒,却也进一步破坏了他身体的平衡,导致气血凝滞,四肢百骸都开始呈现僵化之势。太医院的那些人,简直是庸医杀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本侧妃要见王爷!谁知道里面那个女人安的什么心?!”是刚才那个桃红衣裙的侍妾,柳侧妃。她是宫中德妃娘娘的远房侄女,在王府里一向有些跋扈。
“侧妃娘娘恕罪,王妃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护卫的声音冰冷而坚决。
“放肆!她一个刚进门的冲喜妃子,也敢在王府里摆架子?谁知道是不是云家派来的细作!万一她对王爷不利,你们担待得起吗?!”
柳侧妃的声音又尖又利,试图硬闯,却被护卫毫不留情地拦下。
周管家眉头紧皱,看向云芷。
云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于脉象,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吵了,影响我诊脉。让她闭嘴。”
周管家会意,走到门口,沉声道:“柳侧妃,王妃正在为王爷诊治,请您即刻回自己院子,无召不得出。否则,别怪老奴按府规处置!”
“你……”柳侧妃气结,但看着周管家冰冷的脸和周围明显增多的、气息凛然的暗卫,终究不敢再闹,恨恨地跺了跺脚,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便悻悻离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这时,金针也送到了。一个紫檀木长盒打开,里面铺着明黄色的丝绸,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上百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针尾雕刻着细密的云纹,工艺极其精湛。

“好针!”云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套针具远超她的预期。
她不再耽搁,屏退左右,只留下周管家在一旁协助(实为监视,彼此心照不宣)。
“扶王爷坐起来,褪去上衣。”云芷吩咐道,语气是纯粹的医者口吻。
周管家依言照做。当看到王爷瘦削却依旧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以及那上面纵横交错的无数旧伤疤痕时,云芷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这位王爷,果然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她净手,取针。神色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她和病人。
第一针,直刺头顶百会穴!手法快、准、稳,没有丝毫犹豫。
周管家看得心头一跳,百会乃死穴之一啊!
紧接着,第二针印堂,第三针太阳,第四针膻中……云芷下针如飞,手指翻飞间,一根根金针精准地刺入夜瑾渊周身大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仿佛不是在施针救命,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更让周管家震惊的是,他隐约看到,在云芷落针的瞬间,某些金针的尾部似乎有微弱的气流环绕,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声。这……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以气御针?!
他看向云芷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怀疑、审视,到现在的敬畏与震撼。
随着金针的刺入,夜瑾渊的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原本死寂苍白的皮肤,渐渐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些许,那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云芷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以她目前的状态,施展“灵枢九针”极为耗费心神和那点微薄的真气。但她眼神依旧沉静,手下稳定无比。
一个时辰后,施针完毕。夜瑾渊的上半身几乎插满了金针,看上去有些可怖,但他脸上的死气,却明显消散了不少。
云芷长吁一口气,身体晃了一下,险些脱力。周管家下意识想扶,却被她摆手阻止。
她走到桌边,提笔蘸墨,在一张宣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连串药名和分量。
“按这个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速去熬来。”她将药方递给周管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记住,药材必须你亲自经手,煎药过程也要你信得过的人全程看守,不能出任何差错。”
周管家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心中又是一惊。这方子君臣佐使,用药之大胆精妙,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太医开的方子都截然不同,甚至有几味药是带毒的!但他此刻对云芷的医术已深信不疑,郑重应道:“王妃放心,老奴亲自去办!”
周管家匆匆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云芷和昏迷的夜瑾渊。
云芷走到床边,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掉他因施针而渗出体表的些许黑血。看着这张即使在病中也难掩锋锐的俊脸,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夜瑾渊,你最好记住今天。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所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在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你可不能死。”
她的话音刚落,床上的人,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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