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韩阳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瘫坐在地上,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外面的喧嚣已经远去,村子里重新陷入沉睡般的宁静,但这宁静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怀里的玉佩不再散发幽光,触手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可韩阳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的身体里,多了一道冰冷的“气”,还有……一个声音。
“前……前辈?”他试探着,在心底发出微弱的呼唤。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小友,现在可信了?”
信了?由不得他不信!那精准的死亡预告,那诡异出现的黑袍人,还有这直接在他脑子里说话的本事……这一切都超出了他十几年贫瘠山村生活的认知极限。
“幽冥死气……是什么?我……我真的只有三天可活?”韩阳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哪怕活得像条野狗,他也想喘着气。
“幽冥死气,乃极阴之地、万尸沉积之处,历经岁月孕育而出的一种阴毒秽气。”残魂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昨日所至的乱葬岗,正是此类地脉交汇之所。你身无灵根,气血孱弱,又恰逢七月半阴气最盛之时踏入其中,如同黑夜中的烛火,自是这死气最佳的侵蚀目标。”
韩阳想起昨日在乱葬岗时,确实感觉比往常更冷些,当时只当是心理作用,如今想来,那刺骨的寒意,恐怕就是这死气作祟!
“此气无形无质,初时附于体表,只会令人略感疲惫畏寒。但三日内,它便会如附骨之疽,侵入经脉,蚀人气血,损人神魂。待其侵入心脉……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你一个凡夫俗子。”残魂顿了顿,似乎在感知什么,又道,“你此刻是否觉得眉心发胀,四肢末端时有冰冷麻痹之感,心口偶有针扎似的刺痛?”
韩阳浑身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没错!从谷场回来这一路,他确实觉得额头一阵阵发紧发胀,手指脚趾也冰凉麻木,刚才心口还猛地抽痛了一下!他原以为是惊吓过度,没想到……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笼罩下来。
“前辈!仙尊!您……您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韩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心底疯狂呐喊,“您能寄身在这玉佩里,一定是了不得的神仙!您能看出我的症状,就一定能救我!求求您,救我!只要您肯救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韩阳贱命一条,没什么可失去的。只要能活下去!
识海中,那模糊的光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残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办法……并非没有。”
韩阳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但,很难。”残魂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现实感,“欲驱除幽冥死气,唯有引天地灵气入体,以纯阳灵力将其炼化或逼出。然你乃肉体凡胎,未经淬炼,经脉淤塞,如同布满荆棘的羊肠小径,如何承载奔涌江河?”
“那……那该如何?”韩阳急问。
“第一步,需为你易经洗髓,强行开辟出一条可供灵气运行的路径,此谓‘开脉’。”残魂道,“开脉需借助外物,或灵丹,或法阵。但眼下……”
残魂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老夫仅剩一缕残魂,力量百不存一,莫说布阵炼丹,便是显形片刻都难以维持。而此地方圆百里,灵气稀薄近乎于无,更无灵物踪迹。”
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踩灭。韩阳的眼神黯淡下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没有灵丹,没有法阵,那他岂不是死定了?
“不过……”残魂话锋一转,“天无绝人之路。那些黑袍人追踪至此,虽是为祸,却也未必不是一线生机。”
韩阳一愣。
“他们搜寻玉佩,所用罗盘能感应幽冥气息。你身中死气,气息已与那乱葬岗隐隐相连,故而罗盘指向后山,为你暂时解了围。但此法不可长久,随着死气深入,你的气息会愈发明显,他们迟早会察觉异常。”残魂分析道,“他们的目标,是这块‘幽冥血玉’。”

幽冥血玉!韩阳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玉佩。
“此玉乃上古战场遗物,蕴藏极阴死气与一丝不灭战魂血气,对修炼某些阴邪功法或炼制特殊法器之人,乃是至宝。那些黑袍人,应是某个魔道宗门的低阶弟子。”残魂继续道,“你若想活命,或可……兵行险着。”
“如何兵行险着?”韩阳屏住呼吸。
“借力。”残魂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蛊惑,“借这幽冥血玉之力,借那乱葬岗残余的阴煞死气之力!”
“什么?”韩阳骇然,“前辈,那死气不是要我的命吗?怎么还能借力?”
“阴极阳生,物极必反。幽冥死气是剧毒,但亦是世间最精纯的阴性能量之一。若运用得当,未尝不能化毒为药,冲击你那闭塞的经脉。”残魂解释道,“只是此法凶险万分,九死一生。需以特殊法门,引导一丝死气入脉,在其彻底侵蚀心脉之前,以意志引导,辅以血玉中那一丝战魂血气为引,强行冲关!成,则经脉暂通,夺得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借此踏入修行门槛;败……则当场魂飞魄散,肉身化为枯骨!”
九死一生!
韩阳的呼吸变得粗重。这哪里是生路,这分明是赌命!用眼下必死的结局,去赌一个更加惨烈死法的可能!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吗?”他不甘心地问。
“若有丹药法阵,何须行此险招?”残魂叹道,“况且,你已别无选择。那些黑袍人搜寻未果,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或许会守在村外,或许会去而复返。你身怀血玉,又中死气,如同暗夜萤火,迟早会被发现。届时,落在他们手中,抽魂炼魄,只怕比被死气侵蚀而死,还要痛苦百倍。”
残魂的话语,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韩阳的心上。前有幽冥死气索命,后有魔道修士追魂。进退都是死路,唯一的生路,却是一条看似更快的绝路!
他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汗水已经变冷,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但是……
他想起父母病逝时的无助,想起村里人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想起韩老四让他去乱葬岗送信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想起刚才谷场上,那些黑袍人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眼神……
他这十几年,活得已经够窝囊了!像野草一样被践踏,像蝼蚁一样挣扎。难道连死,也要死得这么悄无声息,这么憋屈?
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火苗,突然从他心底最深处窜起。
不!
就算是死,他也要搏一把!搏那九死中的一生!就算最终还是个死,他也要在死前,咬下那些视他如草芥的人一块肉来!
韩阳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因为恐惧和决绝,竟亮得有些骇人。他死死攥紧了怀里的幽冥血玉,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点燃了他血液里最后一点热度。
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心底对着那残魂嘶吼:
“告诉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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