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沉重的期盼与隐隐的不安中,一天天滑过。杨子熙采集回来的柴胡和地黄,被赵氏仔细地挂在屋檐下通风阴凉处,原本带着泥土湿气的根茎渐渐变得干燥、轻盈,颜色也愈发深沉。杨子熙偶尔会去翻动一下,确保它们不会霉变。这是他准备应对夏收租税的第一笔潜在资产,尽管微薄,却象征着希望。
他的堆肥坑也进入了稳定的发酵期,不再需要频繁翻动。坑内材料散发出类似森林底层腐殖土的气息,这让杨子熙安心不少,证明微生物环境是健康有益的。他估算着时间,等到这批堆肥完全腐熟,差不多能赶上夏收后给那几亩贫瘠的田地追一次肥,或许能略微提升一点秋作的产量。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给这个艰难求生的家庭太多喘息之机。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杨子熙。连续七八天,天空都蓝得过分,不见一丝云彩。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清晨时分,叶片上本该有的露水越来越稀薄,直到彻底消失。村边那条赖以灌溉的小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原本淹没的石头裸露出来,被晒得发白。
“爹,这天气……是不是太旱了些?”吃晚饭的时候,杨子熙看着碗里因为缺水而煮得更加干硬的野菜粥,忍不住开口。粥里的水明显少了,赵氏解释说井水打上来越来越费力,要省着点用。
杨老根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混浊的眼睛望向门外被夕阳余晖染成橘红色的、干裂的土地,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咂巴了一下嘴,尝到的不仅是粥的寡淡,更有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苦涩味道,那是属于灾年的预兆。他沉默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嗯,是有点干。”
他的反应比杨子熙预想的还要平淡,但那不是不关心,而是一种经历过太多次失望与打击后,近乎麻木的认命。在他看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情,除了熬着,还能怎样?
赵氏也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可不是嘛,后村张寡妇家今天为了抢水,跟李老四家差点打起来。井里的水,下去得快,上来得慢,浑浊得很。”
气氛再次变得沉闷。杨丫似乎也感受到大人们的不安,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不敢发出声音。
杨子熙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意识到,干旱并非突然降临,而是早有征兆,只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缓慢地加剧,直到人们无法忽视。而普通村民的应对方式,除了祈求老天爷,就是被动地忍受,以及可能发生的、为了生存资源的激烈冲突。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被动等待,只会让这个家在这场显而易见的危机中滑向更深的深渊。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杨子熙就悄悄起身。他没有叫醒杨丫,独自拿起锄头和一个小巧的、用老葫芦做成的水瓢,向后山那条隐秘的山涧走去。
他要确认最后一条退路。

清晨的山林本该空气湿润,草木葱茏,但此刻行走其间,杨子熙却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干渴。脚下的落叶比往常更脆,踩上去沙沙作响,缺少了应有的韧性。一些喜湿的蕨类植物叶片边缘出现了焦黄的卷曲。
他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当他拨开最后一片遮挡视线的灌木,看到那条山涧时,心中猛地一紧。
溪流明显变窄了!原本汩汩流淌、漫过部分石滩的水面,退缩到了溪床中央,露出两侧湿滑、带着水痕的石头。水流声也变得细微,不再是清脆的潺潺,而是有气无力的呜咽。水量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幸运的是,水源并未彻底断绝。清澈的泉水依旧从岩石缝隙间顽强地渗出,汇聚成一股细流。这无疑是目前情况下,比村里那口日益浑浊的老井更可靠的水源。
杨子熙蹲在溪边,用手捧起一汪清泉,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仔细观察着溪流两岸,大脑飞速思考。
“必须未雨绸缪。”他对自己说。如果干旱持续,村里为水发生的争斗会愈演愈烈,这处水源的秘密未必能长久保守。而且,光靠这点溪水直接饮用和浇灌田地,是杯水车薪。
他想到了前世了解的一些干旱地区的储水和节水方法。
他选中了溪流下游一处地势较低、土质相对密实的小洼地。这里距离水源近,取水方便,而且有一定天然蓄水条件。他挥动锄头,开始挖掘。这一次,他不再是挖小坑,而是打算挖掘一个更深、更大一些的蓄水池,用来在夜间储存渗出的泉水,减少蒸发损失,也方便一次取用更多水。
同时,他计划在溪流上游,用石头和泥土构筑一个简易的、低矮的拦水坝,不需要完全阻断水流,只需稍微抬高水位,减缓流速,就能让更多的水渗入沿岸土壤,滋养那些他之前看中的、可以移植药草的湿润地带。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尤其对于他一个半大少年来说。但他没有选择。生存的压力,化作了驱动这具瘦弱身体的唯一动力。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手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被磨破,火辣辣地疼。他咬着牙,一锄头一锄头地挖掘着泥土,每一次挥动都感觉手臂肌肉在抗议,肺部灼热。但他眼神坚定,动作稳定,仿佛不知疲倦。
他知道,他现在多流一滴汗,未来家人就可能少流一滴泪。
就在他专注于挖掘蓄水池时,忽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钟声,沉闷而急促,回荡在寂静的山谷间。
那是村里祠堂门口那口老钟的声音。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绝不会轻易敲响。
杨子熙停下动作,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泥土,望向村庄的方向,眉头深深皱起。
村里,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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