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鬼魅之怖,怖乎形;人心之诡,诡于无形。世人畏鬼,然鬼亦有所畏者,畏那心术已偏,人鬼莫辨之徒。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
浓稠如墨的夜色将整个槐荫镇牢牢包裹,镇上的灯火早已次第熄灭,连最贪玩的野狗也蜷缩在角落,不敢吠叫,仿佛怕惊扰了这过于沉静的黑暗。唯有镇西头,那间挂着老旧“福寿斋”招牌的棺材铺后院,还顽强地透出一星昏黄黯淡的油灯光芒,如同墓地点燃的一盏引魂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摇曳不定。
后院颇大,却因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材、半成品的棺椁以及制作工具而显得拥挤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而深沉的气味——新剖开的柏木带着清苦的芳香,陈年的松木散发着淡淡的松脂气,土漆那股刺鼻而独特的味道,以及角落里防腐药料隐隐的辛辣……种种气息交织融合,经年不散,已然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器物,也浸透了在此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少年——林守溪的衣衫与呼吸。
他刚将最后一堆刨花和木屑仔细地扫拢,倒入装盛废料的竹筐里。直起腰时,后颈传来一阵轻微的酸胀感,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少年年纪不过二十,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稚气,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沉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某些不该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他的目光落在院中那口刚刚上好第一遍底漆的柏木棺上。棺木用料厚实,形制端正,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这是他养父林老棺带着他,花了整整五天功夫才完成的。林老棺是镇上有名的棺材匠,手艺精湛,为人更是出了名的实在。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守溪啊,你要记住,人生在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什么都带不走。唯独最后睡的这方木头盒子,是实实在在的。咱们做这行当,赚的是阴德钱,活儿计上若有半点马虎,那是要损阴鸷,遭报应的。”
这口柏木棺,是镇东头张员外家订下的。张家那位年方二八的小姐,据说得了痨症,缠绵病榻大半年,近来已是汤水不进,气若游丝,眼看着就不行了。因为小姐年纪轻,又是未出阁的姑娘,林老棺格外上心,特意选了这纹理细腻、木质坚密的上等柏木,说是柏木能安魂,防虫蛀,能让逝者睡得安稳些。棺椁内部的每一寸,林守溪都遵照父命,用砂纸反反复复细磨了不下三遍,务必光滑如镜,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木刺毛边,免得硌着了那早逝的、娇嫩的芳魂。
夜风吹过院墙边那棵老槐树,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无数细碎的私语在黑暗中传递。林守溪走到柏木棺旁,如同往常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出手,用指尖细细感受着棺盖与棺身结合的榫卯之处,检查是否严丝合缝。这是福寿斋出货前必不可少的工序,每一口棺材,都必须经过他们父子二人四只手的反复摩挲检验,容不得半点瑕疵。
他的手掌缓缓抚过棺盖内侧,那里本该是细腻平滑,只有土漆微涩的触感。然而,就在他的指尖滑过靠近棺尾底部某一处时,动作猛地停滞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的神经,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
那不是未干土漆的粘腻,而是一种……更湿冷、更滑腻的触感。并且,隐隐约约,带着一股极淡,却绝不容错辨的腥气!不是鱼腥,也不是血腥,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墓穴深处泥土混合了腐朽之物散发出的、独属于阴秽之物的腥气!
林守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他的记忆力极好,尤其是在对待这些棺木上。他清晰地记得,在上漆之前,他亲手将棺内每一处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绝不可能有任何污渍。这腥冷的湿气,是从何而来?
他定了定神,将旁边木凳上那盏盛着豆大灯焰的油灯端近了些。昏黄跳跃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探入棺内,照亮了那片区域。
只见在棺木内侧靠近底部的木质纹理之间,赫然沁出了一小片暗红色的污渍!那红色并非鲜艳,而是一种沉黯的、近乎发黑的暗红,如同凝固已久的陈血。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污渍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肉眼依稀可辨的速度,微微地向外晕染、扩张,就像一块拥有生命的、丑陋的暗红色苔藓,正悄然在这新制的棺木上扎根、蔓延。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守溪的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柱直冲头顶,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这绝非寻常!新棺未曾入土,更未装殓尸体,怎会无缘无故沁出如此诡异的血污?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下意识地并起了食指与中指,两根手指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毫芒。这是他幼年时,一个路过槐荫镇、浑身邋遢、嗜酒如命的游方道士,在醉醺醺的状态下,硬拉着他,塞给他半块硬邦邦的馍馍后,糊里糊涂教他的一段口诀和指诀。老道士当时口齿不清地说这叫“止血咒”,并非真能治愈伤口,而是能安抚物品内部躁动不安的“物性”,常用于检查古玩、家具是否有暗伤或隐裂。这些年来,林守溪偶尔会在独自检查木材时偷偷使用,确实能更敏锐地感知到木材内部的纹理走向以及是否存在不易察觉的裂隙。
此刻,面对这前所未见的诡异景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用这“止血咒”去触碰那片污渍,试图感知其根源。
指诀缓缓抬起,那丝微弱的金芒如同风中残烛,对准了那片仍在悄然扩张的暗红。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棺木的前一刹那——
“吱呀——!”
一声突兀而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划破了后院的死寂!是那扇通往街道的、有些年头的旧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夜风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立刻变得更加猛烈,呼啸着灌入院内,卷起地上的几片刨花,打着旋儿飞向半空。那盏本就光线微弱的油灯,灯焰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剧烈摇晃,猛地向下一挫,几乎彻底熄灭,院内光线顿时暗淡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将息未息的昏黄光晕,在玻璃灯罩内顽强地挣扎着。
林守溪如同被冷水泼面,浑身一个激灵,那抬起的右手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倏地收回,指尖那丝微弱的金芒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脸上那瞬间的惊疑与凝重也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了那层惯有的、略带木讷和顺从的神情,微微低下头,转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绸缎褂子、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正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灰布短打、一副家丁打扮的汉子,都是满脸倦容,不住地打着哈欠。
来人是张员外府上的管家,姓钱,镇上的人都叫他钱胖子。此刻,钱管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之色,额头上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那双略显浮肿的眼睛,在扫过院内那口柏木棺时,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目光游移,似乎不太敢长时间直视那口为新丧之躯准备的容器。
“林、林小子!”钱管家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急促,“棺材……棺材好了没?小姐……唉,小姐那边怕是……怕是就这一两日的光景了,老爷吩咐,让先把寿材请回去预备着,冲冲喜,也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他的话语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林守溪却敏锐地捕捉到,钱管家在说“冲冲喜”三个字时,语气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眼神也更加飘忽了。
“好了,钱管家。”林守溪垂下眼帘,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劳烦您验看。”
钱管家似乎巴不得快点结束这令人不适的差事,他象征性地围着柏木棺踱了半圈,伸出肥短的手指,在厚重的棺板上“咚咚”敲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连连点头:“嗯,好,好!林老棺的手艺,咱们镇上谁不放心?没得说,没得说!那个……赶紧的,抬走抬走!”

他朝身后的两个家丁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动手。
两个家丁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儿,虽然脸上带着倦意和不情愿,但动作还算利索。他们取出带来的粗麻绳,熟练地套住棺身,穿上抬杠,一前一后,喊了声号子,同时用力。
“起——!”
沉重的柏木棺应声离地,被稳稳地抬了起来。
然而,就在棺材底部离开地面的那一瞬间——
林守溪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听觉自幼就比常人敏锐许多,尤其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难以逃过他的感知。
他听见了。
一声极轻、极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刮擦声,从棺材的内部传了出来。
“咯……吱……”
那声音,短促,尖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像是什么东西……用坚硬而纤细的尖端,在用力地、缓慢地刮擦着内侧的棺木板!
绝对不是木材自然收缩或摩擦能发出的声音!那更像是指甲……长长的、坚硬的指甲,在绝望而固执地抓挠着困住它的囚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守溪的心脏,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他那被自我封印了大半的“阴阳眼”天赋,此刻虽然无法让他直接“看见”棺内之物,但这种属于“阴物”的、充满了怨念与不甘的动静,却如同在他耳边敲响的丧钟,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两个抬棺的家丁和旁边的钱管家。
然而,那三人对此竟浑然未觉!
钱管家正掏出一块汗巾擦拭着额头,催促着:“稳当点,走快点!”两个家丁则专心调整着杠子的位置,嘴里嘟囔着这柏木棺可真沉,脚步声和呼吸声掩盖了那微弱的异响。他们脸上除了劳累和不耐烦,再无其他表情,仿佛那声致命的刮擦,只是林守溪一个人产生的幻觉。
是了,他们听不见。林守溪的心沉了下去。这声音,本就不是给活人听的。
棺材被抬出了后院,钱管家匆匆跟了出去,甚至连招呼都没再打一个。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重新合上,将院内的寂静与院外的黑暗隔绝开来。
院子里,重新只剩下林守溪一个人,还有那盏刚刚从风中稳定下来、兀自摇曳的油灯。空气中,新木与土漆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若有若无、仿佛萦绕在鼻尖的、阴冷的腥气,以及那声虽然短暂,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耳中的抓挠声。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口柏木棺曾经停放的位置,那里现在空空荡荡,只留下几道搬运时蹭到的浅浅痕迹。然后,他抬起头,越过低矮的院墙,望向镇东方向。张员外家的府邸坐落在那片区域,此刻在浓重的夜色下,那片天空在他异于常人的感知中,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晦暗,仿佛凝聚着一团无形无质、却又沉甸甸的灰败死气,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发酵。
今夜,张家注定无人安眠。而这口渗血异响的棺材被抬进去,究竟会带来什么,林守溪不敢细想。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夜露打湿了他的肩头。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空气,然后缓缓走到油灯前,俯身,轻轻吹熄了那豆顽强燃烧的灯火。
整个后院,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
他凭借着对院落的熟悉,摸索着走向自己那间位于铺面后方的、狭窄而简陋的耳房。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这死寂之夜中可能潜藏的任何东西。
然而,就在他伸手推开自己房门,侧身准备进入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对面屋顶方向,一个极其短暂的异动。
他猛地转头,视线如鹰隼般投向对面那户人家屋顶的鸱吻(中国古代建筑屋脊正脊两端的一种饰物,通常为龙或鱼形)。
只见在那鸱吻的兽首之上,一道模糊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那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只是人眼疲劳产生的幻影,又像是某种夜行的鸟类振翅飞走。但林守溪可以肯定,那绝不是鸟!那黑影的轮廓,隐约带着……人形!
是谁?在这深更半夜,潜伏在棺材铺对面的屋顶上窥视?
是巧合路过的夜行人?还是……与这口渗血的柏木棺有关?
一股比刚才更加凛冽的寒意,悄然爬上林守溪的脊背。他感觉,自己一直试图维持的平静生活,似乎从今夜起,就要被彻底打破了。有什么东西,已经循着那不祥的气息,悄然逼近。
他迅速闪身进入房内,轻轻合上门扉,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那丝微弱的金芒再次尝试着亮起,虽然依旧黯淡,却比之前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丝丝。
“止血咒……”他低声喃喃,语气复杂,“或许,该试试别的了……”
窗外,夜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缝隙,静静地窥视着屋内这唯一的光亮——那在他指尖明灭不定的、微弱而坚韧的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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