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被厚重的实木门隔绝在身后。
林辰跟在林国栋身后半步的距离,走在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走廊上。廊壁两侧悬挂着价值不菲的抽象派画作,冷调的灯光洒下来,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拉长,更显寂静。
他们没有去往宾客仍在欢聚的主厅,而是拐进了一间私密的书房。这里是“云顶”俱乐部为顶级会员预留的私人空间,隔音效果极佳,陈设兼具东方的典雅与西方的现代感。一整面墙的书柜里摆放着精装典籍,但林辰知道,其中大部分书籍的扉页都未曾被翻开过,它们更像是一种装饰,象征着知识与底蕴,如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林国栋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林辰依言落座,脊背挺直,是一种从小培养出的、刻进骨子里的仪态。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来两杯清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林国栋没有急于开口,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动作从容,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他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儿子——英俊、优秀、无可挑剔,是他林国栋最完美的作品,是林氏帝国最理想的继承人。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在这件“作品”的眼中,看到了越来越多他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一种沉默的、却日益坚定的疏离。

“阿辰,”林国栋放下茶杯,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
林辰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等待着他真正的意图。他知道,这不过是开场白。
“但是,”果然,林国栋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要时刻记住,你不仅仅是林辰,你更是林家的继承人。你的一言一行,不再只代表你个人,更代表着林氏集团的形象和未来。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在权衡整个家族的利益之后做出。”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关于赵家,我知道你心里有抵触。觉得这是商业联姻,缺乏感情基础,是吗?”
林辰依旧沉默,但他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林国栋似乎并不意外,他淡淡道:“感情?感情是这个世界最不可靠、也最廉价的东西。它会蒙蔽你的双眼,会让你做出不理智的判断。你看看多少所谓的豪门联姻,起初也是你侬我侬,最后还不是一地鸡毛?维系长久关系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共同的利益和牢固的联盟。”
他拿起桌上一个平板电脑,滑动几下,调出一份资料,推到林辰面前。
“赵嫚妮,二十二岁,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学硕士,精通三门外语,钢琴十级,马术、击剑均有涉猎。更重要的是,她深得赵老爷子宠爱,在赵氏内部话语权不低。和她结合,不仅仅是林氏和赵氏的联合,更是为你未来执掌集团,增添一个强有力的臂助和一个稳固的盟友。”
平板上显示着赵嫚妮的照片,妆容精致,笑容得体,无可挑剔的美丽,却也像橱窗里精心设计的模特,缺乏生气。 林辰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并未停留。
“父亲,”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从未怀疑过赵小姐的优秀,也明白联姻对集团的意义。但我认为,一个企业的长久发展,依靠的应该是自身的核心竞争力、创新的技术和正确的战略,而不是仅仅依靠婚姻纽带绑定的盟友。如果林氏需要依靠联姻来巩固地位,那是否说明我们自身还不够强大?”
林国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掩饰下去。他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幼稚!核心竞争力?技术创新?这些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在这个圈子里,人脉、资源、信息,才是真正的硬通货!你以为那些技术是怎么来的?那些市场是怎么打开的?背后都是人和利益的交换!赵家在东南亚经营三代,根深蒂固,我们想要顺利进入那片市场,绕过他们,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而与赵家联姻,是最直接、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式!”
他的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不仅是为了林氏,也是为了你!有了赵家的支持,你将来接手集团,会顺利很多,那些元老、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才会真正服你!这才是对你未来最有利的保障!”
林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是这个圈子里赤裸裸的规则。但他胸腔里那颗年轻而炽热的心,却在抗拒这种将人生完全物化、将情感彻底工具化的冰冷逻辑。
他想起了那个只存在于杂志照片和调查报告里的云贵山区。那里或许贫穷,或许落后,但那里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挣扎与希望,是真实的,是有温度的。他渴望去触碰那种真实,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
“至于你那个支教的想法,”林国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趁早打消。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那里有多落后吗?你知道那里的卫生条件有多差吗?万一染上什么病,或者遇到什么意外,你让林家怎么办?让我和你妈怎么办?”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影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的舞台不在那里。你的责任是留在这里,学习如何管理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如何与各方势力周旋,如何将林家的基业发扬光大。而不是去那种地方,做一些廉价的、毫无意义的所谓‘奉献’。” 林国栋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林辰,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下周三,和赵嫚妮的会面,你必须出席。并且,要表现出你最好的状态。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支教的事情,到此为止。我会让李助理处理好后续,你不必再管。”
“你的未来,我已经为你规划好了。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你会得到世人羡慕的一切。”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隐约传来。
林辰坐在那里,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父亲的话语,像一块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此刻的任何反驳都是徒劳的。父亲的意志,如同钢铁般坚硬。 但是,那股想要挣脱、想要呼吸、想要按照自己意愿活一次的渴望,也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茶水表面平静无波,其下却可能暗流涌动。
良久,他用一种近乎顺从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调,轻声回答: “我知道了,父亲。”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父亲的蓝图宏伟而精密,但他的人生,不该只是一张被严格按图施工的工程纸。 他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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