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陈景然又一次点亮手机屏幕,那个熟悉的号码依然没有回音。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已经冷掉的茶,烟灰缸里堆了七八个烟头——他平时很少抽烟,今夜却破例了。
婚房里的喜字在夜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是凝固的血。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寂静的街道,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划破夜色,却始终没有那辆熟悉的白色奔驰。
他再次拨通苏清漪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微信聊天界面停留在晚上十点他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几点回来?需要我去接你吗?”消息前面那个孤零零的灰色感叹号,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相册里跳出一张去年的照片。那是他求婚成功的夜晚,苏清漪窝在他怀里,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他攒了半年工资买的钻戒,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景是他们常去的那家西餐厅,桌上还摆着吃剩的蛋糕和红酒。
“景然,我们会永远这样幸福吗?”那晚她这样问,声音里带着红酒般的微醺。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他说:“我会让你永远幸福。”
现在想来,这句话说得太满了。
陈景然关掉照片,指尖在通讯录里徘徊,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李雅静的号码。他不愿意让苏清漪的闺蜜看笑话,更不愿意承认,在新婚前一晚,他连自己的新娘在哪里都不知道。
手机屏幕暗下去,他又忍不住点亮。如此反复数次,最后干脆打开相册,一张张翻看过去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们在燕大未名湖畔的合影,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苏清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靠在他肩上,笑容干净得不像话。那时她还会因为他送的一本书而惊喜半天,会坐在他单车后座,哼着歌穿过校园的林荫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陈景然的指尖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三个月前,他求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那天他特意提前下班,去买了她最爱的那家甜品店的蛋糕,又精心准备了一桌菜。餐桌正中央摆着一束香槟玫瑰,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记得自己从五点就开始等,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七点钟的时候,他给她发了消息,没有回复。八点,他忍不住打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景然,我这边有点事,晚点回去。”她的背景音很嘈杂,隐约能听到江亦辰的声音。
“今天是我们求婚纪念日,你忘了?”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她略带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真忘了。但是亦辰这边遇到点工作上的麻烦,我得帮他处理一下。”
他握着电话,看着桌上渐渐冷掉的牛排,烛光在玻璃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什么麻烦非要今晚处理?”
“就是他负责的那个项目,甲方突然要改方案,明天就要交......”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走路,“你知道的,他刚升项目经理,这个项目对他很重要。”
陈景然没说话。他知道江亦辰所在的那家咨询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全靠接兴盛集团的项目维持。所谓的“重要项目”,不过是苏清漪给他安排的闲差。
“清漪,今天对我们很重要。”他最后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语气急促起来,“我尽快处理好就回去,最多一个小时,好吗?”
电话被挂断了。
陈景然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烛泪一滴滴堆积在烛台上。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落地窗上,像一片浮华的虚影。
九点,她没回来。
十点,蛋糕上的奶油开始塌陷。
十一点,他终于把冷掉的牛排倒进垃圾桶,一个人吃掉了已经变干的蛋糕。
凌晨一点,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苏清漪轻手轻脚地进门,看见他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明显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没睡?”她打开灯,脸上带着疲惫。
“在等你。”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你说一个小时就回来。”
她把包扔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对不起嘛,事情比想象中复杂。亦辰那个项目真的很难办,我不得不多陪他一会儿。”
他看着她走向卧室的背影,突然问:“是工作的事,还是他又去赌了?”
苏清漪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灯光下她的脸色不太好看:“陈景然,你什么意思?”
“我查过江亦辰,”他平静地说,“他欠了五十万赌债,上周刚被人追债到公司。你今晚是去帮他还债的吧?”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强硬:“是又怎么样?他是我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朋友?”陈景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在求婚纪念日抛下未婚夫去帮他?”
“你跟踪我?”苏清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需要吗?”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江亦辰的朋友圈发了照片,就在‘夜色’酒吧。你们举杯的样子很开心。”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卧室。
那晚他们背对背睡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永远也跨不过去。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陈景然放下手机,走到阳台点燃了一支烟。夜风很凉,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这个城市从来不会为谁的伤心而停止运转。
他又试着重拨苏清漪的号码,这次直接转入了语音信箱。
“清漪,看到消息回个电话。”他顿了顿,加上一句,“我很担心你。”
发完这条语音,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手机屏幕一点点暗下去。
婚房里,那些喜庆的装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沙发上堆着的喜糖盒子还没有分装,墙上挂着的婚纱照里,两个人的笑容都灿烂得有些不真实。
陈景然忽然想起领证那天,苏清漪在民政局门口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小声说:“景然,我们会一直这样好吗?”
他当时笃定地回答:“会的。”
可现在,婚礼前夜,他却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陈景然依然站在阳台上,脚下的烟头又多了几个。
手机始终安静着,就像沉入海底的石子,激不起半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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