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是忙碌,社会新闻版块的工作繁杂琐碎,每天要往外跑好几次,加班赶稿到深夜也是经常的事。
我非科班出身,资历尚浅,进社半年新闻稿还是写得磕磕绊绊,所幸遇到老师脾气好,从不大发雷霆,最多也就皱眉叹气,再一字一句地指正。
每到这时候,我总会想起陆里。
上学的时候他便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论文也好几次得奖,这些工作对他来讲轻而易举,他一定能处理得很好。
且他为人风趣,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在社里混了大半年,还是没有什么朋友。
想到陆里,必不可免又想到了周崇。
自那日之后,他一直没再出现。
日子就这样忙碌而无趣地过了大半个月,因为工作我也许久没有去看陆里父母。
调休那天我照旧熬了一锅鸡汤,虽然知道最后会贡献给地板,我还是仔仔细细滤去浮在表层的油。
陆里父亲中风入院后,我每个月都会去看他两次,陆里妈妈心情好的时候会骂我几句,心情不好时无论我带去什么东西都会在我猝不防及的时候迎面当头扔来。连同房的病友家属都看不下去,让我别来了,可我不能,那可是陆里的父母呀。
我已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这一次陆里妈妈的反应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朝我扔东西说我害死陆里让我滚,而是尖叫着歇斯底里地将我推出病房,陆里爸爸依旧躺在病床上,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你还来做什么?我告诉你单萌,我们不用你来假惺惺!”
“你给我滚,滚远点,戏演了大半年也够了,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
“陆里已经死了,你何必在我们面前装成你爱他有多深,他看不到,可我们看着觉得恶心。你滚,以后不要再出现了,单萌,你让我们觉得恶心……”
陆里妈妈很瘦,力气却不小,我怕伤着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退到楼梯口时没有注意,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后栽,我听到骨头与地板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陆里妈妈慌乱的声音:
“是你自己摔倒的,不关我的事……”
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站了个人,他背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特别像陆里。
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的错觉,果然,他听到声响转过脸来:“轻微脑震荡,左手关节囊损伤,已经复位,要夹板固定两周,其余都是皮外伤。”
他的语气并不好,冷邦邦,像隔夜的剩饭。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周崇。
他却答非所问:“你以后不要再来医院了。”
“这不关你的事。”
“陆里已经死了,他妈妈恨你,你来一次,只会刺激她一次,今天是这样的情况,下一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单萌!”周崇猛地拔高声音,胸膛微微起伏,“上一次是泼汤,这一次是脱臼,下一次会发生什么事?陆里死了?你要帮他尽孝吗?你别傻了,他妈妈觉得陆里是因你而死的,无论你做什么,她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是陆里死后,我们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件事:“对,那天如果不是为我过生日,就不会开你的游艇出海,陆里也不会意外坠海。难道这件事就只有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没有责任吗?周崇,你是不是忘记了,出事的那个晚上,你在游艇上和陆里打了一架,你还受了伤!如果不是和你吵架,陆里也不会喝那么多的酒,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就像突然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
周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也在看着他,而这一刻我终于承认,我是恨他的。
在我内心里,我始终认为如果不是周崇与陆里争吵,他也不会喝了那么多酒,也不会一个人上了甲板,也就不会坠海身亡。
我自私地把责任都推给了周崇,把自己放在一个无辜的位置,只要知道周崇为什么和陆里争吵,我就可以从这场事故中脱身而出,不用再受到陆里父母的谴责。
可是出事后,周崇却突然消失了,直到许久后我才知道他去了阿姆斯特丹。
现在他回来了,我终于有机会问清楚:“那个晚上,你和陆里为什么吵架?”
原本还士气高昂的人此时却是兵荒马乱地避开我的目光,我原本没有打算刨根问底,但周崇此时的表情明显说明这件事别有隐情。没等我问清楚,他已经沉默地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