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春天,我随着皇子公主们一道外出踏青。
清明多雨,我踩在一块青石上一骨碌滚进了山崖。
虽然那道崖不深,但等人们找到我时,已是天黑。太医们直接摊了手,将我送回国公府等死。
爹娘自然不愿放弃。他们找来了满京城的名医,但那些医生还有谁能好过太医呢。
倒是我素日在外鬼混的哥哥,不知怎么的,领回来一个西域来的「神医」。爹娘病急乱投医,竟让他试试。
谁知那巫医竟真用一味西域草药,将我从地府拉了回来。
那是一剂猛药。
治病前,「神医」事先告诉爹娘,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凡事皆有代价,我得以续命的代价,是不会再有后代了。
娘听了这话,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爹咬了咬牙,拍板:就这一个闺女,治。
于是神医提起我脖子,给我灌了三斤药汤。如果不是我在晚上咳嗽着醒来,爹娘都以为我要淹死在床上。
后来我躺了半年,也对情况有了些许了解。
娘曾哭着问那巫医:「她是个姑娘,必然得嫁人的……她的身子,还有没有办法治好?」
巫医头也不抬:「一物换一物。要治好,需得更大的代价。她,可能支付得起?」
从那时我就明白,我不能为妾,哪怕是太子,是皇帝。只有在足够显赫的人家做主母,才能最大限度忽略我无子的缺陷。
这件事被我阖家上下合力瞒下,连太后都并不知晓。
太后命我抚养长孙,也不是疼爱我。她只是无法容忍极有可能成为皇太孙的曾孙儿,竟会在一个侍妾名下。
就如罗容訾一样:虽贵为长子,由太后亲自抚育,但就因占不上一个嫡字,直到及冠才获封太子。甚至现在,也得时时与几个出身更高贵的弟弟勾心斗角。
无痛当娘的我被四处敲打:先是被太后宣召,命我要对孩子视如己出;又被皇后叫去,听了半个时辰的训诫。譬如不可苛待董良娣,日后有子也绝不可偏颇。
我知道皇后其实一直属意董恬儿为太子妃。皇后其实恩宠不差,膝下有四个公主。但凡有一个托生了男胎,太子就没有罗容訾的事儿了。
皇后不希望并非己出的太子,有一个家世太过煊赫的媳妇。我理解。
其实皇后人挺好的。训到最后,还送了我一柄玉如意。
我带着如意和孩子的赐名美滋滋回了东宫:长孙名为合祯,乳名福庆。字里行间蕴含着长辈们浓浓的期冀。
不过等回到东宫,我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天可怜见,我好不容易挣得罗容訾几分好脸,如今再次落得被横眉冷对的下场。
他来的次数变多了,但并不看我,只看福庆。无论他看向孩子的目光是多么柔软,待看向我时,又会冷漠不掺一丝情感。
我向他莞尔一笑。只要我做太子妃一天,我就永远牢牢压董恬儿一头。这是礼法所赐予我的地位。
董恬儿不愧是太妃亲手教养的女儿,闹了几遍发现无济于事,便专心固宠,不久便将好不容易冒头的几名姬妾通通压了下去。
不过一年,她又生下罗容訾的长女。太子爱若珍宝,取名馨蘅,专程进宫为孩子求了一个郡主的封号。
又不过两年,董恬儿再次生下太子第二女。罗容訾膝下三个孩子全为董恬儿所生,一时间董恬儿风头无两,满京上下无人不知董良娣为东宫所钟爱。
对于这些事,我一笑置之。只要我一日为太子妃,我就是未来的皇后。而皇后,不会是输家。
董恬儿肚子里揣上第四个时,太妃薨了。
太妃一去,太后就如被抽去了精气般忽然干瘪了下去。她常常到太妃的灵堂,一坐就是半日,连贴身的女官也不让近前。
不过数月,太后也驾鹤西去了。这一后一妃持续了几十年的争斗终于落下帷幕,希望两位老冤家前后脚到了地府,能够和平共处。
我被太后教养长大,又是孙媳,随着皇后守了整整十日的灵。
按规定,董恬儿不能来。但她挺着大肚子来了,跪在我的右后边。她朱唇轻启,告诉我说,太后终于没了,罗容訾要封她为侧妃。
我沉默以对。在我的左后方,卢侧妃恨得双眼要滴出血来。
丧仪结束后,董恬儿果然成了侧妃。没有了太后这个阻力,谁也不能阻止皇长孙的生母更上一层。
罗容訾命我主持了这场册封礼。礼毕,他感慨地向我说,这都是恬儿应得的。
我玩笑地问了一句:「那我应得的呢?」
罗容訾沉默片刻,背过身去:「太子妃,你得的还不够吗。」
他对我一向如此,我也未当回事。后来回想,我就那样忽略了他言语中隐含的那丝恶意;以至于当变故到来之时,我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