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双皮鞋出现在我面前,皮鞋的主人蹲了下来,对我说:「找了半天,我一到晚上有点看不清。」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呗,腰底下不是腿吗?」
「腰底下是屁股。」我歪着脑袋跟他开玩笑,「我决不允许别人忽略屁股,屁股多美好呀!」
「我还想安慰你呢,你还安慰我。」他切了一声,「我给你两个选项吧,要么跟我走,要么我进去帮你教训他们一顿,然后你再跟我走。」
「我不想再跟他们那群人扯上任何一点关系了。」我说。
我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冉寒星来酒店,脑海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已经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要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另一个说,装什么呀!你不是也想来吗!你不是也期待着再跟他发生点不可言说的事吗!
而且我老觉得,第二个邪恶小人一直在试图扒掉我的衣服,再把我推到冉寒星的怀里。
「我也没想到车会半路抛锚,这离市里还有点远,对付一宿吧。」他说完,看了我一眼,「是不是感觉特别像蓄谋已久?」
「有点儿。」
「就怕你误会,我不是那种耍阴谋诡计的性格。」他说,「我开的两间房。」
我笑了一下,指指自己,「信不过我呀?」
他也指指他自己,「信不过我,我信不过我自己。」
「今天谢谢你。」我说。
「不用,我也谢谢你。」
「谢我什么呀?」
「谢谢你穿这条裙子来见我。」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很漂亮。」
「是吗,我觉得,它更适合比我有活力,比我更自信的女性。」感觉到自己的不自在,酿成大错以前,我率先说,「我先回房间了。」
「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当天我睡得很好,只是半夜忽然醒了,紧接着便是没来由的悸动。按开床头灯,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紧盯着门——心灵感应这种事,我只在剧里见过,但此时,我似乎感受到了,冉寒星一定站在那扇门外,不知道这是我的心灵感应,还是我内心的期许。
我鬼使神差地下了床,手搭在门把手上,又犹豫了。
你想跟他说什么呢?做什么呢?说完做完之后呢?有意义吗?
你能接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吗?你想就这样离开北京吗?你不后悔吗?
拧开门,冉寒星矗在门口,保持着正要敲门的姿势,表情有些错愕。
我也愣怔,嘴巴先一步在脑子之前反应过来,「吃了吗?」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比「吃了吗」三个字更煞风景吗?
冉寒星笑了,他提起另一只手上的炸鸡,「一块儿吃点?」
坐在同一张桌前,我们无声地吃着炸鸡,大快朵颐,形象全无,我不像女明星,他也不像大总裁。
「其实那天我已经想好那个问题怎么回答了,他问我,如果人横竖都自由,为什么要谈恋爱。」想了半天,我忽然说,「你跟我说过很多你对恋爱的理解,我也一直在想。我觉得谈恋爱就是两个因自由而幸福的人,为了更幸福,而让渡自己的一部分自由。爱是要做出改变的,你没错,我太任性了,我不成熟。」
「那天节目上你说的话,老实说,对我触动也很大。我第一次看到你那种侃侃而谈的状态,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说得很有道理。」他舔了一下嘴唇,看起来有点紧张,「对不知道对方经历的人,一味地要求她应该怎么样,哪怕是向好的,那也是一种压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咱们俩分开,我的问题很大。」
「怎么还变成检讨大会了。」我觉得有点想哭,连忙用笑掩盖,「谁都没错,还是,还是遇见的时间不对吧。」
「我可以吻你吗,现在?」他看着我,无比自然,仿佛这是一个类似于「吃了吗」的问题。
我愣了一下,随即歪过头看着他笑,「可以。」
「低一点儿。」我支起身子,凑了过去,轻轻吻了他,却又很快打断他想说的话,「寒星,我要走了。我可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喜欢北京,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喜欢表演,我被我自己的十五年给困住了。你说的对,三十岁是女性的黄金期,我不要再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大染缸里扑腾了,我一直想去学拍纪录片,拍拍植物,动物,形形色色真实的人和故事,我要告别北京,告别这儿的一切,很遗憾,包括你。」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说:「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祝福我。」
我卖掉了房子,卖掉了和北京为数不多的一点羁绊,这笔钱拿到老家去,应该足以让我一辈子不用再做任何事,但将它一点点搬空的那一天,我却依旧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我用了十五年将它填满,如今,再亲手清空。
陆思思回家思考人生了,段雨薇经常吃的胃药居然是她们家生产的,这让她有一种给敌人提供了子弹的错觉,但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事到如今,连「段雨薇是她的敌人」这件事,都是她的错觉。
冉佳音还在到处瞎胡扯,听说我要离开北京,她还哭了,哭得仿佛我是要离开人世似的。
段雨薇说话依旧不经大脑,问我:「你是因为没戏拍才要走吗?我可以给你介绍戏呀!」
我的后援会悄无声息地解散了,连条微博都没发,那个我认识了许多年的会长,她半夜给我发了一条私信:「宝珠,说来很奇怪,我好像早就知道你要放弃。可是前一阵子你和那个冉寒星在一起,你看起来那么快乐,我以为你会留下。」
至于冉寒星,我早知道他不会为了我就说要离开北京,就像我不会为了他留下一样——他要养活房子养活车,养活斯塔上上下下,成千上万要吃饭的嘴,而我,我要去寻找快乐。
坐在机场候机,我对面的两个小姑娘在用平板看视频,不知道是看什么这么开心,嘻嘻哈哈的。
「你不能要求那么高!我觉得作为一个富豪,他已经很帅了,又不是电影明星!」一个女孩说,「而且他多搞笑啊,当初那个野猪王差点没笑死我!」
「我觉得也就一般般,他还说再也不上电视了呢,这会儿居然还开直播,还不是想火呀!」
我愣了一下,凑了过去,「谁在直播呀?」
「冉寒星呀!斯塔的总裁做客段雨薇的直播间!说是他们的新品要上线了吧。」她俩很大方地把平板搁在中间,「你看不看?」
屏幕上,不知道是美颜效果还是紧张,冉寒星的脸白了好几个色号。
「这这这这是我们斯塔送给全球女性的小小小礼物,三十岁是女性的黄黄黄金期。」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希希望能给女性朋友们带来自信。」
段雨薇又发出一个快乐的哇哦,「太有心了,听说还是您自己设计的!哇!好漂亮呀!不愧是斯塔!这一季罕见地没有请代言人,而是选择了一个剪影,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呀?」
冉寒星紧张极了,都开始说大白话,「嗐,那那那不是你拍不了吗!我我我只好用了我当时女朋友的剪影。」
段雨薇明知故问,「为什么是当时的女朋友啊?现在呢?现在不是你女朋友了吗?」
「我我我倒是想,可是她不不不同意呀!」
她歪了一下脑袋,像撒娇一样活泼地问:「那我是第一个收到这条裙子的吗?」
「不不不不是。」他抖得整个屏幕都在跟着抖,「最先收到的也是她,她她她她穿着特别好看。」
这时,留言里忽然飘过一句:「这个剪影,不就是蓝宝珠在《住洋房的女人》里的剪影吗?」
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化身小柯南,开始寻求隐藏的真相。
段雨薇瞟了一眼评论,也不说话,接着问:「听说您今天来还准备了一个才艺呀?」
「我我我我我要唱一首她最喜欢的歌,莫文蔚的阴阴阴阴阴天。」冉寒星跟癫痫似的,我都怕他咬着自己的舌头。
段雨薇用活波可爱,但是当事人肯定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的语气开玩笑,「阴阴阴阴阴天,这得下多大的雨呀!」
冉寒星一开口,就跟掉羊圈里了似的,直播间瞬间掉出去好几万人。
有人说:「对不起,雨薇,本来是来看你的,实在扛不住了。」
这时,忽然又有人说:「我的天呀,你们去看百科资料,蓝宝珠最喜欢的歌手是莫文蔚,最喜欢的歌曲是《阴天》!」
网友「磕cp使我快乐」:「星珠不是真的,那我就是假的!」
网友「我的cp明天结婚」:「啊啊啊啊啊啊啊!」
网友「为cp搬来民政局」:「妈妈我嗑到真的了!」
借我平板看的小姑娘忽然一声大叫,指着我,「你你你你你!你不是蓝宝珠吗?」
好久没有被这么多围观群众围观了,他们将我团团围住,不是为了要我的签名,而是为了嗑我的cp,我有理由怀疑,他们可能会动手撕我的登机牌。
可我也没法叫他们冷静,现在最不冷静的人就是我了。
我不顾冉寒星正在直播,给他打了个电话,而他们也不顾正在直播,居然让他接了。
「别唱了!」我骂了他一句,「你怎么这样啊,还出卖我隐私,为你们新品造势!还侵犯我肖像权!」
冉寒星止住了唱歌,也止住了抖,「你上飞机啦?」
「你傻呀?飞机上让打电话吗!」
「那,那你为什么没上飞机啊?」他完全无视镜头,站了起来,像个兴奋的小孩,「是因为我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因为没到登机时间呢,我上不去。」
「哦。」他又垂头丧气地坐下来,「那你还是要走,是吗?」
我沉默了近一分钟,广播里恰好出现开始登机的提醒,周围的人群在屏息看我,我思考了很久,动手撕掉了机票,「我要回去跟你打官司,让你随便用我的影子,我要把你们斯塔告到垮台!」
像电影一般,我身边的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对面的直播间里在欢呼,评论里也在欢呼。
这可能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浪漫奇迹?
挂断电话,我的目光落在机场中央的投屏广告上:斯塔——珠光宝气,只因你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