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剩下的完整糕点,其实也是最好携带与保存的,宴会结束之后,往往会被那些下人们收走,带回去与家中小孩或老人吃,也不会浪费。
肖成业听得有些发愣,我见状,便继续同他讲。
上京城中的精米饭其实是吃不饱人的,若是要做力气活,还需里头混些糙米来。
市场上每日最廉价的虾子皮,买来几斤炒香了再加醋腌制,平日空里拿出来吃最解馋。
还有用最低成本的藕丝去制质地上乘的印泥。
这些我跟他讲了。
我同他讲这些话的时候,肖成业一刻也不分神地听着,随后眼神越来越炽热。
他当即就表示对我口中的藕丝印泥很感兴趣,想要将我手中这一批带去西域出售。
之后没过几个月,肖成业跟随家主第一次去西域时,主动找人联系上了我。
他确实是个天生的商人,推销起他的东西时简直舌灿莲花。将那些印泥以我想都不敢想的高价售卖了出去。
我以为凭肖成业的精明,自然要从中扒成皮的,可他却分毫不占,将得来的钱财全数给了我。
我从前想不明白他这样的举动,最初以为他只是想凭此让利一两回与我长期合作,后来次数多了,又以为他是见我比其他贵族过得清贫,心中同情我。
现在想一想,原来他是在操劳自己的终身大事。
肖成业见我长久地不说话,似乎有些局促。
他在肖纵戏谑的目光下,抬起手中背盏一饮而尽,刚生出的勇气在对上我的笑容后,又变得干巴起来。
雯玉小姐,肖某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温声接下来了话:想不到竟是因此与大公子结缘,这些日子肖大公子仗义相助,雯玉看在眼中,自然明白大公子为人。
肖成业听了这话,面上显然松下一口气。我忍不住心中失笑,这平日里口若悬河的商人,这会嘴倒是笨起来。
只是我心中仍有挂碍,思前想后,同他开口道:雯玉越过父母向大公子许下这门亲事,本就未过明路,眼下去西陵一走又是两年,不知肖大公子是否…剩下的话我没讲完,等肖大表态。
这不妨事!肖大猛然激动起来,竟直直拍案站了起来,把我和几个丫鬟吓了一跳。
咳咳!一旁的肖二握着杯盏再咳两声。
肖大这才反应过来,又赶忙坐下,开口解释道:肖某本就时常在外走商,多这一年两年无妨,就当是多让我攒些…攒些…说到这里,他竟眼神游移开,飘飘忽忽盯着桌面上的茶盏,硬朗的眉目间浮出一抹羞涩来,嘿嘿笑出两声:多攒些老婆本。
噗,咳…咳咳…肖二这回是真让茶水给呛到了,许是从来没见过自家长兄这般傻气的一面。他看起来有些发臊,檀扇掩住半面,四下看了一圈,才拱手朝我赔不是:兄长这会是乐得有些痴了,冒犯了刘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害怕肖大在路上乐过头,这回是肖二叫车马送我回去。
远远到了太师府门前时,又见着了新的热闹。
刘婉晴近几日委实有些倒霉了,才刚让我收拾了没多久,又逢萧家老太太出手。
只见她让人雇了四个跛子轿夫,抬着一架缀了花的破旧青布轿子,又叫了两个歪瓜裂枣的喜婆,到了太师府门前便开始嚷着要太师家二小姐快些出来上轿过门。
动静之大,将休沐在家的父亲都惊了出来,面色铁青地盯着叫门的喜婆,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了老爷,我家主母说了,刘家二姑娘这些日子既然已经将她备下的聘礼全花光了,那便是可以直接过门了。那喜婆讲得是眉飞色舞,周遭一群看热闹的人也发出哄笑。
还不待父亲开口,旁边那个又赶紧凑上来接道:是了,老爷,尤其是我们主母见您家日子紧巴,二姑娘的吃穿都还需要去我家郎君那里哭才能得来,便免了您家女儿的陪嫁,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呐!
她这话一落下,父亲的脸面彻底没处放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带头起了哄,眼下也是齐齐叫嚷着快让二姑娘出门来上花轿。
父亲气极,只能回身在一群丫鬟婆子堆里搜寻着刘婉晴的身影。
见有这等好戏看,我不急着先下车了,掀开了帘子跟着父亲的视线一并去瞧。
刘婉晴躲在门里面,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整个人已经吓白了面色。
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她被带到了人前。
我问你,你是否真的花了萧家大郎的银钱?父亲压低声音斥问,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我…刘婉晴嗫喏着刚要开口。
一旁的喜婆突然哎哟一声,凑了过来,指着刘婉晴下身的裙子大声道:这不是我们家郎君前阵子去城南衣庄裁得鲛纱料子么?这么快就给姑娘做成衣裳了,郎君真是疼姑娘,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呀!
刘婉晴猛地一颤随即拼命摇头想要解释,话刚到嘴边又被另一个截断:姑娘头上簪得钗,可是我们萧氏传家的宝物,既然东西都已佩上了,姑娘就快些上轿,祝愿姑娘与郎君恩恩爱爱,琴瑟和鸣。
两人说着,便要齐齐上手,将刘婉晴拖进轿中。
够了!父亲一声厉呵暂停住这样一出闹剧。
他阴沉着脸朝两个婆子瞪过去,两个婆子本能地松了手。
刘婉晴爆出一道哭声跑回刘府的丫鬟婆子堆里,抽噎着躲在了她的侍女身后。
萧老夫人既然不想要这门亲事,那就此退了便是,可你们真正是欺人太甚,当我太师府无人,冒犯到我府门前来!
两个婆子闻言,相互对视一眼,面上纷纷露出不屑来:那还请刘太师往后教好女儿,莫要整日就会伸手同男人要银钱。毕竟是你们家姑娘天天可是同我们家郎君哭诉,说你府中极其苛待她,我们主母要抬她回去,可是起了一片好心来救她于水火中呢。
这两个婆子语气中夹枪带棒,是丝毫不怕父亲以退婚做要挟。
我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氏世承爵位,萧老爷又是身居沙场护国有功的武平侯,门楣高出太师府不知几许。
可当初同太师府结亲却也是老夫人乐见的,一是萧流若要门当户对只能向上求娶公主,从而毁去前程。二是老夫人害怕圣人猜忌,才选中了太师府这样一个所谓的清流门户家的女儿配给萧流。
可结亲的当下欢喜,之后却不再是。
我十二岁帮母亲管家,十四岁与萧流议亲,一直到十七岁还被母亲留在家中。
被拖大了年纪的不只是我,还有萧流。
萧老夫人心中早已对我不满,奈何我言行谨慎,让她挑不出错来,只能将仇记在整个太师府头上。
之后又出了嫡妹夺姐姐亲事这样的丑闻,同这样的人家带上关系,萧夫人自觉是掉了萧家颜面的,奈何萧流对刘婉晴喜欢得很,宁愿忤逆自己的母亲也要同刘婉晴定亲。
一来二去,萧夫人已经恶极了刘婉晴,巴不得父亲这边主动提退亲。
而刘婉晴在先听到退亲两个字时,整个人还是懵懂着的。
一直到在旁边扶着她的霜儿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后,刘婉晴神色惶恐起来,随即哭着冲了出来,在父亲面前跪下叩首。
父亲,女儿与萧郎是真心相爱!女儿不愿与萧家退亲!
父亲先前的举动本意是以退为进,就算是萧家不挽留,至少保住些太师府的颜面。
可刘婉晴这一招,却真真称得上是将父亲的颜面一块拽了下来往地上踩。
我在边上看着正精彩,蓉儿适时递来一捧瓜子,我俩坐一块嗑了起来。
你…你…父亲气得指着刘婉晴的手一直在抖,好半天后才顺过起来:你这不知羞耻的孽障!
说着,他对周遭的婆子们一并吼出声:还愣着做什么,把她带去祠堂关起来!
随后他又打发走了萧家的婆子。
周遭看热闹的人群见状也逐渐散去了。
我听着一群人都走远了仍旧津津乐道:想不到这太师府家的二女儿竟是这般不自爱。
是了,从前还都说她名声好,最得太师夫妇宠爱,你说说她又是何必这般轻贱自己,图什么呢?
图什么?她自然是害怕失了与萧家的这门亲事就要被父亲送去苏丞相侄子的房中。
那样才是真正从云端掉至了地狱。
比起这一些,脸面还算得了什么?
刘婉晴算是想明白也豁出去了,只可惜她始终缺了点脑子,如今场合不对,她让好面子的父亲下不来台,自己又能得什么好果子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