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纵是个贴心的人。
知道肖家明面同我没联系,贸然登门不合时宜,便先让小差给我递了帖,定在肖家的酒楼相见。
毕竟是给我送钱来的,我怎么也该殷勤些。
可惜我如今不能出门,府里数十双眼睛盯我得紧,只待我稍能走动,便将这一大家子的烂摊子事塞回我手里。
我托桂儿去回了话,就说听闻西域那边有许多实用的药材,想求一个价钱得宜的拿来温养身子。
肖纵当日下午便带着礼物登门,我去迎他,路过池塘时正撞见刘邝知在和母亲争吵。
他说:当初将大哥送去苏丞相门下,起手就是五千两白银,母亲对他就是舍得,如今对我就是舍不得了?
他容色阴郁,见母亲不言,越发不满,上前欺近一步,恶狠狠地开口:听说连二哥那样荒唐不经事的,母亲都替他打点好了去处,只待半年后便离家,母亲说没钱,那这钱又是哪来的?
这我倒替她觉得冤枉起来,刘锦州的事先前我就听说了,全是父亲一手打点,母亲是真没那个本事。而眼下,母亲只能望着刘邝知说不出话,只是流着泪,神情越发委顿起来。
父亲如今总不着家,回家也是匆匆待上一会便离开。母亲如今想同他开口都难,况且哪怕她是一介妇人如今也感受到了,当下许多双眼睛正盯着太师府。
她又如何敢放纵刘邝知再乱来。
正逢刘邝知恰好瞄见了在旁的我,朝我阴恻恻看来一眼,便要离去,母亲又连忙去追。
我见他们是走正门,故意落后他们些脚程,远远的,又见到刘婉晴从门外回来。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同怀里捧了许多礼物的霜儿有说有笑。
刘邝知一眼便扫见了霜儿怀里那些东西,登时又朝母亲发起火来:你说家中无银钱,那她那些东西又是哪来的?
母亲说不上来,随即想到了什么,朝着刘婉晴痛声呵斥过去:冤家,你又拿萧家东西了?你还未出阁,这样日后到了婆家如何能被人看得起?况且如今你父亲在朝中被人盯得紧,你又如何能…
刘婉晴这些天来已经忍了许久,此刻见我杵在后头看热闹,登时挂不住脸面,火也起来了,直接打断了母亲的话:萧郎心爱我,才不舍得我吃穿用度没一点好的,日后整个萧家都是萧郎的,我用萧郎的东西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倒是母亲,自己偏心嫡姐,还根本见不得我过得好。
我儿…我是怕你日后为人所轻贱!母亲的泪水蓄在眼眶。
轻贱?萧郎送我的可都是这上京城里最好的,什么是轻贱?我看像嫡姐那样定亲数年就收到一根破笛子那才叫轻贱!刘婉晴说着,朝我?来一眼,我依旧撇过头装病。这时候我不出头,却愈发盛了刘婉晴的气焰。
当初萧流同我初订婚时,也曾说过倾慕我的风骨,亲手打磨了一根竹笛送来以表心意。
后来又说我这样的人,总是让他觉得遥远,一直到刘婉晴朝他靠近,女孩儿的鲜活明艳感染了他,才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刘婉晴总是记着萧流亲手给我做笛子的事,她认为那是萧家在轻贱我,这是我失败的证据。
她似乎已经不在乎外头对她对太师府的风言风语了,只想极力在世人面前证明,她是比我更珍贵的存在。
母亲给她气得不行,上前抬手就要去捆刘婉晴。
刘婉晴也是不装了,将脸朝前一伸,就这样鼓着眼睛瞪着母亲看她到底敢不敢将这巴掌落下去。
到底是萧流对她的痴迷给了她底气。
母亲的手掌悬在半空,一时间周围也无人拦阻,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打下去。
只是捂着心口痛呼孽障。
我看着她,只觉得几分可笑可悲。
这些年来母亲在我面前总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高傲神气的,我知道她被吹捧多了,心里拿着贵妇的架子,看我时总觉得我还带着青州水土中的俗气,就像从前在家中被祖母为难的她自己,是拿不出手的。
可如今,这名骄傲的贵妇在面对她倾心培养的儿女们时,却只能落泪,除了落泪她好像也没有了更好的法子。
眼下刘婉晴和她犟着,而她那亲亲儿子刘邝知,早就在和她刘婉晴吵上是面色阴沉拂袖离去了,口中还直骂着女人多事。
她心里定然是不明白的,从前在她面前温良体贴的这些人,怎么在过了短短数月后,就个个变了样。
再往后或许她就能明白,那些人也许本来就是这个样。
我身体不好,早就在边上坐着看她们吵了。天气热得很,蓉儿在边上给我打扇。
母亲求助的眼神飘过来时,我也就一个劲的手帕掩唇咳个不停,人都咳成这样了自然是发生了什么都不能瞧见的。
一直等到门房来报肖家二公子求见,我才扶着蓉儿起了身,虚弱万分地越过她们母女两去迎我的客人。
肖纵早在门前侯着了了,他身后跟着两个肖家的家仆,每人各自挑了两个绸缎裹面的箱子,他自己则是一身锦衣,手中拿一把乌骨檀扇,长身玉立。
虽是商贾出身,他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风流。
这人确实如传言般温柔,被拦在外面也不恼,唇角勾着春风笑意朝人拱了拱手,只道是便麻烦兄台跑一趟通报一声了。
随后他见我来,招呼的礼仪得当,举手投足亦是优雅。
刘婉晴本是想要跟出来看热闹,这会目光落在肖纵身上,神情上的惊艳遮都遮不住。
这便是肖二郎…我听见她在我身旁喃喃自语着:可惜了,是个商籍的出身…
我心头听得一阵无语,旁边的蓉儿莲儿看起来也无语了。
于是赶紧替我招呼了肖二郎入府。
就在那四个绸缎裹着的礼箱抬过刘婉晴跟前时,她忽然将之拦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不知道家姐何时同肖家有了交情?
肖纵面上依旧是那和风熏月般的笑意:府上大小姐年年冬日都在肖家铺子里进碳,照顾肖家生意,这些药材则是西域那边常见的,虽价值不高,但求聊表心意。
肖纵说这话的时候,刘婉晴已经让霜儿动手掀了一边盖子,手在上面反复拨弄了会,见确实是些常见的廉价药材,面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轻蔑。
倒不是对肖纵,而是对我。
她仿佛又找着了一处战胜我的地方,再开口时声音调子都甜上了几分:肖家哥哥或许不知道,如今府上是我娘亲当家,哥哥这两抬礼物送去了东边院子怕是效益也不大。倒是我见肖哥哥亲切得很,过会就在母亲身前说说,今年冬天也定然不会断了和肖家的合作。
这话一出来,我周边的几个人纷纷变了神色,一旁的蓉儿更是捏紧了拳头。
我倒觉得无妨,刘婉晴这是瞧上肖二郎了,一口一个肖哥哥,迫不及待就要在他跟前挑拨,只是她还记不记得,她眼下还靠另外一个萧哥哥养着。
她如今这般大胆妄为,不过是还没在萧家老夫人手里吃过苦头。
肖纵唇边的笑意不变,只那双黑玉般的眸子冷了几分,口中的话也敷衍了些:哦?是吗。那肖某改日必定派人前来拜会府上尊夫人。
等肖纵一路同我去了会客的前厅,刘婉晴都还继续跟着。
我提点了她几句要她先离开。
她这会倒是同我撒起娇来:姐姐如今身子不好,婉晴也想多听听你和肖哥哥如何谈话,日后学着点也好去帮衬母亲。
于是我笑容和煦,问她:那你还记得我身子是因何不好的吗?
她面上娇憨的笑容开裂,暼了暼一旁气定神闲的肖纵,最后不情不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