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好勇斗狠,其实是很可笑的。
军师先生告诉他,那些不是能耐,好男儿的肩,扛得起家,也扛得起国。
大哥死后半年,娘也跟着去了。
而他到了七月里才收到了信。
突然心凉的厉害。
家中年迈的太母,稚嫩的小妹,全部都得指望他了。
他再次告假归家,站在村口时,已经满目苍夷。
薛玉会走,是意料之中。
大哥逝世的时候就已经说了,签放妻书给她。
她已经守了一年,仁至义尽。
裴意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措。
他是要回军营的,太母和小妹如何安置,成了最头痛的。
姐姐裴梅自娘死后,奔完丧连面也不敢露,像是生怕赖上了她。
对于这个姐姐,她的自私,凉薄,虚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28章
尚在县城卖豆花时,她就铁了心要嫁进富贵窝,矫揉造作迷的朱家公子非她不娶。
朱家那种地方,若执意送去,焉能有太母和小桃的好活路。
裴意在厨房给太母和妹妹做饭,灶火烧的很旺,而他根本就没表面那么淡定,荒芜得厉害。
直到,薛玉折返而来,唤了他一声二叔。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有救了。
二叔意下如何?
好。
那个好字,他说出口的时候,已然哑了喉咙。
她不走了,这样年轻,就要把大好青春耽搁在他们裴家。
裴意后来回了军营。
发了军饷,每月只留一贯钱,全都寄回家中。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在军中的第七个年头了。
从一个桀骜不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到见惯了生死和杀戮的裴校尉。
人人都赞他年纪轻轻就做了校尉。
只有他知道,他够狠,是因为想出人头地。
在军营之中,虽说很少花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开销。
尤其是身为校尉,少不得被那帮部将赖一顿酒。
可人人都知道,他手头拮据。
光条汉子没有家里人寄冬衣,又嫌军中的不暖和,有的会去平城县里花银子买。
只有他,没买过,也没钱买。
他总是想,那个姑娘把大好青春都耽搁在他们裴家了,他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家里那三个女人。
薛玉第一次寄信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些慌。
这些年,家中总是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然而打开一看,他笑了。
她说想做营生,还问他豆花方子。
没人比裴意更清楚家中的豆花秘方了,裴老爹当初是打算把铺子给他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回信告诉了她。
也没忽略她在信的最后,写了这么一句——
边疆苦寒,二叔定要保重身体,盼平安归家。
盼平安归家……
那个家,很长时间他都忘了还是自己的家。
半年后,薛玉又来了信,她说铺子已经开始盈利了,二叔不用再寄钱过来,军中开销,莫要苦了自己。
从前从未觉得苦,直到边疆战役打起,朝廷调兵遣将,军营众人忙进忙出,忽有军差叫住他,说家里给寄了御寒衣物。
裴意愣住,第一反应竟觉得是在做梦。
自十三岁出来当兵,他何曾收到过家里寄来的御寒衣物。
哪怕仅是一双护膝。
没有穿过亵裘,竟不知裘皮的里衣是这样暖和,领口里面都缝着绵密的毛。
护膝竟还有这样又轻又暖的样式。
年轻的校尉,突然觉得眼眶很热,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未觉得冷。
穿了亵裘才惊觉,不知自己从前是怎么熬过来的。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每天都在死人,边疆的风吹得人心肠又冷又硬。
薛玉的每一封信,他都收好放在了怀里。
晚上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内容,却让他僵硬的心肠软了又软。
信里,洮州郡云安县,有他们家的豆花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