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周殇怒气冲冲地离开我的院子,转头便命太监抬了三箱珍宝过来,美其名曰给顾家娘子「添妆」。
添妆本是亲朋好友的事务,我和周殇既非亲,也着实担不起「好友」二字。
场面一时有些焦灼,宾客面面相觑,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恭敬地对太监行礼谢恩,林宇坤捏了捏我的指尖,眸光安抚。
我冲他笑了笑。
我并不觉得周殇有多么舍不得我,
不过是我在他身边十年,陪着他出冷宫掌朝政,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快要饿死的小可怜走到如今高贵非凡的样子,就算是只宠物也有了几分感情。
非爱意亦非承诺,不过占有和习惯。
往后,我与他应当是一刀两断了。
婚事定在下年春日,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
定亲的下半月是我的生辰。
林宇坤早早赶过来,坐在床边的躺椅上,掩唇笑着问我想要什么贺礼。
彼时我靠在床头,月圆之夜刚刚过去,噬骨般的疼痛被我生生熬下来,骨血里似乎都留着余劲。
颇有些没精打采,见他兴致勃勃,却仍是强撑着笑意,轻声细语道:「郎君替我作张画可好?」
林宇坤乐意至极,当即提笔立在桌案前,细细描绘着我的眉眼。
他看着我,我也在怔怔地看着他。
提笔落墨间,我仿佛看见周殇慵懒的眉眼,他指尖夹着一颗葡萄送到我眼前转了两转,然后重新拿了回去。
去年生辰,我也央着他替我作画,他不堪扰乱,最终还是应下来。
我忐忑又期待地在窗下坐了三个时辰,满心欢喜地等待,待他一句轻飘飘的「好了」,腰酸背疼都顾不得地跑到他身前看画。
然后仿佛有惊雷炸下来,狠狠打了我一拳。
他的确画的我,却是画的我被推搡着躺在泥泞里,面上泪痕仍在,无助到身子颤抖的场景。
极其丑陋、极其卑微、极其无助的我,就这样被他描绘在画纸上。
他甚至没有画我的眉眼。
被推搡到泥泞里的少女,脸部空白一片,身上的狼狈却被细细勾勒描绘,连泥点子都勾勒出纹路。
我能想象到他作画时的恶意,甚至间或抬头看看那坐在窗前一脸期待摆造型的我,心底一闪而过的嘲弄。
画纸从手中落下。
我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周殇偏偏含笑问:「嘉嘉,这画如何?」
「娘子。」林宇坤画得极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拿到我身前,展开。
是一张桃花树下美人图,
女孩衣衫活泼亮丽,亮黄色的衣衫飘越灵动,指尖落在身前的桃花蕊心,桃红色落下来,眉心点着一点朱砂。
人比花娇。
我命疏影收起来,冲林宇坤俯了俯身子权当道谢。
「下月是林某生辰。」林宇坤笑道:「不如小娘子为林某绣个香囊,也算还礼。」
我点了点头,瞧着他含笑望着我的样子,眼眸晶亮,神采飞扬。
我想起了迎春花。
小小的一朵,最不打眼却是最早探春的那个。
有了它方知春日已至,日子才算有了盼头。
就帮他绣迎春好了,
我默默地想。
林宇坤脚步轻快,背影婆娑地越过月拱门离去,我裹着被子躺在摇椅上,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我突然有一种很浅淡的感觉。
曾经我受过的委屈,都会在另外的人身上得到补偿。
天道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