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她熬过十八层地狱,去换得荣家来世的安康,她也是愿意的。
也许是施凝安的动静大了些,有个模糊的影子过来,燃起桌上的烛台,三支蜡烛将小小的卧房点亮。
施凝安诧异出声:「禄儿?」
「欸!」禄儿麻利的过来,伸手扶起施凝安,将她背上的汗巾子抽出来,又重新塞了一块进去,「姑娘又魇住了?」
施凝安还在发愣,禄儿是她从小的贴身丫鬟,嫁给魏宏邈之后,配给了魏宏邈身边的随从,后来就得了重病暴毙而亡。
她临死前才想明白,禄儿绝不是得病死的,是魏宏邈不想让她身边有衷心的人,故意给弄死的。
禄儿怎么在这里?而且禄儿这样子,分明是个少女啊。
施凝安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光滑水润,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她举起手又认认真真看着,少女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茧,分明是她在南陵时的跟着姑祖母织布绣花留下的茧子。后来她到了京城,养尊处优,尤为注重保养,手上的茧子全都褪去,该是嫩生生的才对。
禄儿倒了水喂给她喝,带着埋怨说道:「姑娘这都病了几日了,张妈妈还要紧催著姑娘出行,一拖二拖的,若是拖出什么大问题来,可要怎么好?」
施凝安发呆,张妈妈?出行?
禄儿又服侍施凝安睡下,自去抱了褥子进来打了地铺:「姑娘,别怪我多话呀,您是主子,张妈妈是仆从,可什么事儿怎么都是她做主?半分都不听您的意思?她分明就是要拿捏您,姑娘可莫要被她表面的示好给骗了。」
施凝安依稀记得,禄儿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候,她只以为禄儿是嫌张妈妈啰嗦,便没有在意。
禄儿又加了句:「尊卑有别,曾家的下人,哪一个敢轻慢主子的?怎么施家这样大的门楣,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许是怕小姐不高兴,禄儿到底是住了嘴,钻进被子里睡了。
施凝安却久久睡不着,这是怎么回事?她这是回到了从前了吗?所以,那一切都会重来对吗?
荣家还没有被抄家,荣绥也没有在逃亡的路上被杀。
一起都来得及。
施凝安不动声色,强迫自己睡去。她还不知道,具体是重生到什么时候,但既然她是重生的,就能知道很多先机。
比如她最愧对的荣家,荣家如今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国公府。还没变成那个朝堂上和百姓口中,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唾其骨的奸佞之臣。
她还有机会。
至于魏宏邈与施清梅他们,前世她那样相信,一个是爱人,一个是亲人,也就是这爱人亲人,给了她最致命的打击。如今既然有了防备之心,她当然不会就这样蠢,继续去相信他们那样的人渣。
第二日一早,是神清气爽,连禄儿也欢喜:「哎呀,瞧着姑娘脸色不似前些天那样差了。」
恰逢张妈妈打着哈欠走进来,听得这句话,就冷哼了声:「奴婢就说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哪里需要停下来歇歇?若是耽搁了路程,可就不好了。」
原来还是在回京城的路上,施凝安还不曾见着父亲,后母以及继姐施清梅呢。
她记得前世的途中,也是生了一场大病,但张妈妈执意不肯停下来请大夫。索性曾家药香世家,施凝安虽然没学得几分,但自己慢慢调理,也还是成的。
只不过苦于赶路疲累,又无处熬制药材,一来二去,费了许多精力,到底还是伤了根基。那时她还以为,前世成婚十年不能有孕,是与这场病有关呢,想想也真是愚蠢。
禄儿是敢怒不敢言,只闷闷不乐,取了篦子过来替施凝安梳发。
张妈妈嘟囔了句:「搞快些,时辰不早了,若是行得快,正午就能回京城去。」
施凝安将手上把玩的钗环搁在梳妆台上喊了声:「张妈妈。」
张妈妈愣怔片刻,问:「姑娘有何事?」
施凝安扬手,示意禄儿停下来:「张妈妈来自京城,想必对京城时兴的样式很熟悉。禄儿粗手笨脚,也做不好活计,这梳头妆点的事情,就由张妈妈来做吧。」
张妈妈睁大眼睛,一般千金身边的大妈妈,行的是教养的责任,自是不必干活的。像是梳头妆点,从来都是贴身丫鬟的事务。可现下,眼前的小姐竟然喊她来做小丫鬟的活计?
施凝安面色平静看着她:「怎么,张妈妈到我身边,不是来伺候我的?便是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做了?」
张妈妈脸色不好看,勉强解释著:「不是,还有好多事情没准备,奴婢」
「那就等等再准备。先过来替我梳妆,我将将病好,还有点不舒坦,便晚些再出行吧。」
张妈妈只能走到施凝安身边,接过梳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替施凝安梳起头来。她这般近距离看着这位小姐,心里头竟也砰砰跳起来,这般好看的人儿,若是打扮起来,怕是比大小姐还要好看呢。
不行,不能这样。张妈妈警醒起来,夫人让她来接小姐,就是为了好好约束小姐,不能让她太出彩,也不能让她太聪明。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小姐那么相信她,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小姐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脸上透著一丝超然,目光如同古井一般,还带着一丝沧桑之感?
张妈妈摇摇头,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也就这么会儿功夫,张妈妈手一抖,用力了些,拔下一根头发,施凝安疼得皱起眉头,不悦的抬起眼,从铜镜里看向张妈妈。
张妈妈呆住了,连忙道歉:「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粗手笨脚。」施凝安斥了句,「父亲府上伺候的仆妇,就是这般当差的?罢了,禄儿,还是你来吧。」
张妈妈委屈的把梳子递给禄儿,心有不甘的盯着小姐,她只是不小心,哪里就粗手笨脚了?
施凝安不动声色,这样的婆子,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打压住。前世她不懂,但好歹在京城呆了十多年,她早不是那个初初离开南陵的少女了。
不过,禄儿还是那个年少的小丫头,她生怕张妈妈生气,麻利的给小姐妆扮上,便殷殷切切扶著小姐往外走。
张妈妈这会儿才慌慌张张去喊人准备早膳,又去叮嘱车马。
施凝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从前你在夫人跟前伺候,那是从前,往后既然到了我跟前,便要守我的规矩,这般慌张姿态,莫要让我看见第二回。」
张妈妈滞了滞,小心翼翼的应声:「是。」
禄儿还有些不懂,怎么一会儿功夫,张妈妈似乎就不一样了?不对,不一样的不是张妈妈,是自家小姐。
张妈妈去备车的时候,也很有些懊恼,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自己怎么会被她的气势压住了?不行不行,一会儿一定要想法子扭转一下,免得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了都。
不过,施凝安上车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也没像前几日那样,忍着不舒服听张妈妈训话。
张妈妈寻了几次机会想要主动开口,到底还是放弃了。
施凝安也没有歇很久,车窗外阳光不错,从车帘缝隙里洒进来,影影绰绰,光影时不时照在施凝安脸上,将她给照醒了。
她睁开眼,似恍惚了会儿,很快又回过神,伸手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春色正好,旁边的小树林林荫密布,路边还有迎春开得正旺,翠绿的叶子与嫩黄的花儿相得益彰。
如果花枝有工匠修建整齐的话,会更赏心悦目。
施凝安心里想着,便扬手喊了声:「停车。」
张妈妈面露不满,心中是窃喜,她总算找著机会,可以对小姐好生说教一通了。她连忙将要起身的施凝安按在座位上:「姑娘可是不知,这行路途中,缘何能贸贸然下车?京城的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娇养在府上的?姑娘此举」
施凝安淡淡的看着她,也不言语,无形的压力,叫张妈妈的声音渐小,最后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京城里娇养的千金。」
施凝安伸出手推开门帘,少女指尖嫩白,上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她不需要人扶,径自下了车。禄儿犹豫片刻,连忙跟着下车。
路旁除了迎春,还有山茶和月季开得正旺,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禄儿跟在小姐后头,歪著脑袋心想,姑娘病了这一场,性子是发冷淡了。之前张妈妈说什么,她还听着,如今是理也不理会了。
不过那是对旁人,姑娘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她心性单纯,蹦蹦跳跳,去路边摘了一朵粉红的月季,簪在小姐头上,欢喜的抚掌:「姑娘真好看,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
跟在后头的张妈妈深以为然,旋即又赶紧摇头,心下警铃大作,最美的姑娘,明明是京城里的大小姐,那才是国色天香,色艺双绝的美人儿。眼前的小姐,也不过是皮相略微好些,根本算不得好看。
这样想着,她便冷嗤一声:「没见过世面,京城里好看的小姐多着呢,譬如府内的大小姐,便是万中无一,被人称为京城第一才女。」
禄儿不服气的鼓了鼓嘴,但是张妈妈很凶,她不敢惹,只能暗自腹诽。
施凝安抬起头问:「大小姐是谁?」
张妈妈一愣,下意识回答:「便是施清梅小姐,您该喊一声姐姐的。奴婢先前与您说过她」
施凝安点点头:「哦,我是家中嫡长女,施清梅不过是表亲,我还以为你们会喊她表小姐。是以一时半会儿,并未曾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