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被捂的严实,偶尔才落下几滴雨珠,一连几天的潮气让整个府邸都充斥着霉味。
姜幼枝身着品红的嫁衣,跪在地上,已经入秋了,还未干透的石阶上渗着凉意。
自从她被人从角门抬进南院,已经在此地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了。
一旁的喜婆忍不住的嘟囔:“姑娘,吉时已经误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话音刚落,正厅的门便开了,走来一个丫鬟:“大娘子请姜姨娘进去成礼。”
喜婆一脸高兴的应了一声,便扶着地上的人儿起身。
姜幼枝因为跪久了,双腿发软,猛的被拉起差点摔倒,借着喜婆的身子才堪堪站稳。
随着丫鬟进了正厅,只见正座上只有一位年轻的妇人,珠围翠绕,盛气凌人。
曲大娘子微微抬眼,声音带了些傲慢:“误了时辰,当真是不吉利。”
自屏障后绕进来一玄衣男子,他面容阴沉,坐上了另一把正座:“上茶。”
姜幼枝脸上尽是淡漠,拒不下跪,喜婆见状,赶紧蛮横的压着她的肩膀,让她跪下。
姜幼枝嘲讽一笑,冷眸扫过座上的男人。
宿祈安。
这三个字,对姜幼枝来说,如同噩梦。
当朝尚书把持朝政,霍乱朝纲,就算在周文帝面前也嚣张不已,这宿祈安便是他的二儿子,生性毒辣,且狂妄自大。
她本是常郡太守的女儿,从溯明山闭关修行结束,回到府上,便见爹爹愁眉不展。
原是尚书大人要她替自己的长子卜卦化难,为了府上一百一十五口人性命无忧,她只得逆天而行,施以锦囊,替他化解了这一难。
可三日后,爹娘以及三位哥哥不仅身中穿心煞,还被诬陷滥用巫蛊禁术,操控人心,被处以流放边塞之刑。
幸免于难的她,却被掳至尚书府,被迫要当这什么姨娘。
现在她才明白,那日随自己父亲一同前来的宿祈安,为何看自己的眼神如此不善。
接过喜婆手里的茶,她递给了宿祈安,声音冷淡:“请吃妾身的新茶。”
宿祈安面上这才柔和不少,可就在刚要触碰到茶杯时,姜幼枝突然翻手,将一杯热茶全数洒在了他手上。
骤然缩回手,宿祈安一巴掌便打了上去:“不知死活的东西!”
姜幼枝被打的耳朵有些嗡嗡作响,她紧咬下唇,眼神里多了一丝愤恨,不肯抬头。
宿祈安将手搁在身侧的剑柄处,看了眼随行的喜婆,声音阴狠:“如此不会调教人,当真无用。”
话音刚落,长剑出鞘,喜婆的头应声掉落,直直的滚到了姜幼枝手边。
她看着喜婆临死前瞪着错愕的大眼,被吓得一颤,眼眸蓄满了泪水,微微颤动。
传言,宿祈安热衷美人,更是有把美人皮做成灯笼的嗜好。
油煎活人,大鼎烹人,视人命为草芥,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有丫鬟跑进来,对着宿祈安道:“二公子,老爷请您去一趟。”
宿祈安点了点头,阴测测的瞧了一眼地上的姜幼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曲大娘子倒像是见惯了这等的场景,眼里没有什么波澜。
她瞧着面前的人,梳着最为温婉的低髻,却美艳有余,端庄不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声音带了些轻蔑:“区区玩物,在南院,你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等回了房里,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宿祈安也不见出现,一个想法在姜幼枝心里愈演愈烈。
不能再等了!
打开后窗,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接下来便是拼命的跑。
今日来时她留了个心眼,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逃亡的场景。
自后院小门蹑手蹑脚-->>
的出来时,因为着急,她直直摔倒在地,不顾流血的手掌,就爬了起来。
尚书府里传来骚动,因为有火把亮了起来,在夜里格外明显,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姜幼枝躲在草丛里,不敢出声,外面的侍卫声音冰冷:“二公子有令,封锁整条街。”
等四周没有侍卫了,她才探出身子,可刚出来,就听到有侍卫大喊:“那有人!”
她慌乱的向前跑,只见拐角处有一马车。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慌忙扒上马车的帘子,声音慌张:“救命!”
马车里,裴恂听闻这一声娇弱的呼救,面色依旧淡然,接着是“咚咚咚”的敲打声,有些急切。
姜幼枝只能撩开帘子,她瞧着里面坐着的男子,声音里带着哀求颤抖:“公子。”
可裴恂眼里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扫了她一眼。
身后搜寻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恰逢此时,提着大包小包的家奴也回来了。
姜幼枝眼底蓄满泪意,无助的哀求自唇间溢出:“公子……”
下一秒,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人拉上了马车,刚刚的侍卫也呼啸而过。
姜幼枝蜷缩在马车里,刚刚松下一口气,就听有侍卫对着马车道:“小的见过裴大人,府上丢了个人,宿大人下令着我们搜查,不知您是否见过一女子。”
家奴刚亲眼看到自家大人拉人上了马车,便明白了其中的用意:“我们大人可是宿尚书今日的贵客,照你的意思,是要搜查我们的马车?”
侍卫无奈道:“主子下了死命,还望您海涵。”
说完就着人要掀开帘子,裴恂看了一眼一旁柔弱的红衣少女,正以一双眼角发红的眸子瞧着自己,满腹哀求。
他倏然抓起合着的画扇,朝前猛的袭去,画扇重重打在即将要掀开帘子的手上,接着跌落在地。
侍卫吃痛的退了下去,为首的人自知,里面那位生气了。
虽然刚刚见着了这儿有可疑的人影,但也万万不敢得罪这些权贵,便只能松口道:“是小的冒犯了,还请裴大人恕罪。”
裴恂声音持重:“无妨,我们也该回府了。”
当马车平稳的驶离,姜幼枝透着窗缝看着愈发平静的黑夜,这才微微呼出一口气。
她抬眼看着刚刚的男人,此刻他正捧着一本书册,可谓,美如冠玉,掷果潘安。
轻轻挪动,她拾起了刚刚跌落在地的画扇,颤颤巍巍的递给他:“多谢公子搭救。”
裴恂抬眼,接过画扇,声音温润:“无妨,举手之劳。”
姜幼枝瞧着他气度不凡,恐是京都诗书簪缨之族,心里便起了小算盘。
以自己一人之力,对于尚书府,根本是以卵投石,与其不自量力,倒不如寻一靠山,再为家人沉冤昭雪。
她伸手小心翼翼的抓上了那人的衣袖,眼神动容,声音细弱:“公子,我是被逼的,还未成礼便拼死逃了出来,求你收留小女子几日。”
裴恂面上并无波澜,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定格在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
姜幼枝赶忙惊慌的松开,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动容道:“在京都我逃不过宿祈安的,公子,求求你……”
裴恂对上她的泪眼婆娑,神态自若,没有说什么。
等到了地方,姜幼枝随着裴恂下了马车,她瞧着眼前的裴府,眼底闪过一丝狡猾。
接着脚下一滑,便详装晕倒在他怀里。
裴恂稳稳的接住,手掌不自觉的抚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少女靠在他怀里妩媚至极。
他却只是微微皱眉,接着用刚好的力道向身侧推去,姜幼枝便落到了刚刚才过来迎接的丫鬟手里。
一贯持重的声音传来:“把人暂时安置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