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我同贤王把酒看灯花,无语问长夜,他一杯接一杯,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他道:「皇后娘娘,我苦啊。」
我望着他,能不苦吗,你喝的是黄连泡的药酒,我上回为夺宠学跳舞崴了脚用剩下的。
但我没有明说,我知道贤王的苦不在嘴上,而是在心里,喝什么无所谓。
他后来喝大了,摸摸搜搜抓住了我的手,道:「其实我知道,要不是因为我舅舅,知意未必肯嫁我这个窝囊废。」
知意是贤王妃的小字。
我只好道:「别这么想,你也有你的长处。」
他目光炯炯,静等我下文。
我道:「你头发比萧启光长。」
他讪笑,又灌一杯黄连酒,再次捉住了我的手。
他将我手翻来覆去地看,眯着眼睛道:大皇兄他们……皇后娘娘也是这般宽慰他们的吗?」
我心道:「他们没有你傻的纯粹。」
我道:「他们不如你果敢无畏,七贤王对贤王妃用情之深,感人肺腑。」
「可是过了明日,知意就是良妃了,」他款款看我,温声,「你的手比知意的暖和。」
我但笑,手指轻移,戳在他额头,说死鬼。
他一戳即倒,面带微笑就此睡了过去,尚抱着我手不放。
我废了好大劲才将手抽回来,心想什么玩意儿,磋磨半宿光知道玩手,我手都麻了,有色心没色胆,酒量还差,浪费我时间。
我理理衣衫离座,准备喊人进来把贤王架回府,秀儿慌里慌张进来道:「皇皇皇……」
我道:「黄的不好过审,没进行到那一步。」
「皇上驾、驾到!」秀儿一蹦三尺高,拖着贤王就要往床底窝藏,我扭头回顾室内,杯盘狼藉,贤王酒酣生热,喝到一半把大氅外袍配饰脱的到处都是,而我两颊绯红,衣衫不整,这也太像奸情现场了。
「让让。」我三两步上前,挥开秀儿,抬腿一脚,贤王闷哼一声,咕噜噜进了床底,彻底没了声息。
秀儿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以后鼓起了掌。
与此同时,萧启光已经到了殿门口。
我勉强肃整了衣衫,出门接驾。
我自认面容沉静,稳如老狗,萧启光见面第一句,他问我:「你屋里藏人了?」
我:「……」
他负着手站在殿门柱旁灯下,玄色常服上银线云纹流光熠熠,衬得他面庞皎洁,眉眼凌厉,不待我答话,他已越过我进了殿内,踱到暖阁,往他从前用惯了的榻上一靠,才觑眼看我:「皇后跟别人话不是挺多的么?怎么见了朕反倒成了哑巴?」
我低头,站在榻边,道:「是,我屋里藏人了。」
他眉峰骤然蹙起,凝视我良久,道:「这样的玩笑不要再开。」
我道:「哦。」
我道:「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他又凝视我良久,道:「你不问朕?」
「问什么?」
「问问朕,为什么要召贤王妃进宫,问问朕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问问贤王妃床上功夫好不好,问问朕做一切又将你置于何地,你问朕!」
我惊讶看着他,道:「您……可真是个擅于自我批评的好皇帝。」
他瞪着我,又是委屈,又是恼火。
我搞不懂,萧启光每纳一个小嫂子,都要来我这里炫耀一番,试图挑起我的怒意,到底是个什么心理。
人又不是给我纳的。
我叹气,道:「回去吧,皇上,别让良妃久等,告诉她不用紧张,头天叫嫂子隔日喊姐妹这事儿,我一回两回熟,赶明儿搓麻我叫着她。」
「皇后心胸宽广,令朕敬佩。」萧启光冷笑,「这世上是没有皇后在乎的人了吗?」
我抬头,听他道:「朕又不止太子一个儿子,淑妃生的皇子机灵活泼,很快就要满三岁了,要么朕把太子废了,给淑妃儿子的生日宴助助兴?」
敢情这才是他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我心头的火「腾」地起来了,道:「萧启光,做人不要太无耻。」
他无耻地笑了:「就这么办吧。」
他得意看我,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还有,皇后你当了七年,朕早就腻了,你该让贤了。」
他扬长而去,我怒火中烧,我儿是我最后的底线。
内殿,秀儿正指挥宫人,打算将贤王偷偷转移,我道:「放下,放床上。」
光准皇上放火不许皇后点灯的日子过去了,他若无情我便休,从今往后我和萧启光各玩各的,谁也别耽误谁。
我道:「传出去,说皇后绣床上功夫了得,夜御七夫。」
我俯身,豪情去解贤王的腰封。
次日清晨,贤王缩在床内里揪着被角眼泪汪汪,不明白自己只是偷了个情,为何醒来全身疼,腰上还多了个大脚印子。
我道:「他七伯伯……」
他羞愤欲死:「你还我清白!」
「生米煮成熟饭了,怎么还?」我拎着他腰带给他递过去,「要不你再睡回来?」
我坐在床畔,将他里衣一件件递他,好言劝了他半天,答应一定对他负责,他情绪才稳定了些。
等他从床上下来,我道:「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帮我办件事吧。」
他抱着剩下的外衣落荒而逃。
贤王走后我躺回床上,甩着他腰带打圈儿,有点遗憾,还有点高兴。
遗憾的是我堕落了,从此再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萧启光了。
高兴的是我堕落了,堕落意味着去他的礼教束缚,我跟萧启光这下真的是两不相干,一丝夫妻情分也无了。
应该说早在萧启光霸占大皇嫂,变态伊始,他离我就相去甚远了。
秀儿进来服侍我洗漱,道:「翻脸。」
我道:「不怕,我和萧启光早晚得翻脸。」
淑妃怂恿之下,废黜太子和废后这回事,萧启光惦记了不是一日两日,我既无娘家靠山,也无前朝背景,我儿能倚仗的人只有我,而我能倚仗的只有我自己。
萧启光犯了众怒,从大皇兄安王到七贤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一个一个拉拢——安王外祖是丞相,靖王在朝中党羽众多,我对贤王格外好,是因为他娘舅手里有兵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太子早早来请安,伏在我膝头撒娇,道今日夫子身体不适,他不必去学宫,想同哥哥弟弟们出去玩闹一会儿。
我说行。
他兴奋,一个猛子往外冲,我道:「等等。」
他有些不耐烦,奶声奶气:「知道,别吃他们给的东西,别去水边,玩归玩,别跟他们动真感情。」
「真是我的好儿子,」我满意,「去吧。
「母后,」我儿纯澈目光看着我,「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我道:「为了你将来可以为所欲为。」
他听不懂。
我但愿他永远不懂。
可我知道那不可能,他总有一日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