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封了个才人,得了一处偏院。我性子闷,常常一个人窝在院子里,久而久之,宫里也似没有我这个人。我向来安分守己,不奢想。宫中不愁吃穿,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也不算太难熬。
入宫三月,我只在册封那日见过皇帝,也从未被召幸。我曾听到宫中的婢女私下议论说我蠢钝,活该老死深宫,永无出头之日。我并不恼,我没想过出头。
偶尔会想起进宫前的日子。阿爹的友人中有位姓方的世伯,我们两家极为亲近。方世伯的二儿子阿远哥和我自小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
我即将入宫的消息传开后,方世伯曾来府中祝贺,阿远哥也一道来。可是他见了我却离得远远的,不似以往那般亲近。我不解,他只道一句,「往后你就是宫中的娘娘了。」便再也不理我。
我心中空落落的。
日子一直平平淡淡地过着,只有一日,我路过御花园时瞧见几个宫人撵着一只狗,要用棍子将它打死,我心有不忍,将那小花狗讨来养在身边。
从前在宫外,府中的厨子养了一只大黄狗,每天躺在柴房门口懒洋洋地晒太阳。见人就摇尾巴,亲人得紧。
我的小花狗豆儿也亲人,每日围着我转,这平淡的日子竟也多了几分生气。
将豆儿讨来后几日,我正在树荫下乘凉。突然涌进一批宫人,为首的我认得,是皇帝身边的福公公。
我慌忙站起身来,福公公却是对我行了一礼,让宫人抬进一口大箱子,道:「这些是皇上的赏赐,才人今晚便侯着吧!」
一直到公公走后半晌我都愣在原地,我院子里的宫人跪了一地,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口一个「恭喜才人,贺喜才人!」
豆儿在我脚边舔舐我的裙摆,我将它抱回屋子,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酉时,院中来了几位嬷嬷,替我梳洗打扮。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着宝饰金裘,一张脸容色俏丽,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是回想不起入宫前的模样。
不知是何时,外面传来公公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我忍不住的心口狂跳,掌心冒汗,有种藏起来的冲动。
皇帝走进来,我行了一礼,竟是连声音都在颤抖,「妾身参见皇上。」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你很怕朕?」我不敢答话,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触怒圣颜。他让我起身,声音竟是带了一丝笑意,「原是这般胆小的丫头。」
皇帝不过二十七八,身材高大,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丰神俊朗,不怒自威。我当时心里想着,这就是我的丈夫,我这辈子的依靠。
我极怕疼,磕碰一下都要红了眼,那晚我咬着牙不敢哭出来,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滴在他肩上,他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说:「不怕。」
寅时,皇上起身上早朝,我小心伺候着。
他走后不久,一个宫人捧着碗汤药进来,说是皇上赐的。我点点头,在宫人的注视下一饮而尽。我累极了,倒头睡去。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怀上龙种。
我得了些赏赐,珠翠丝绸琳琅满目,皆是我不曾有过的珍奢。宫人们赞我好福气,得皇上恩宠。那些曾私下说我蠢钝的婢女,变得一副忠心敬主的模样,我觉得好笑。
自那一夜恩泽,皇上再未踏入我的院中。身边那些奉承讨好,渐渐销声匿迹。我也一如从前,逗狗侍花,乐得清闲。
有宫人委婉地劝说我,宫中女子本是靠皇上恩宠过活,何不搏上一搏,兴许有另一番天地。我只是摇头,置之一笑。
我不愿沾染是非,只求偏安一隅,安度余生。
恍惚间,却是入了冬。我的境地有些难过。我无权无势,又不得宠,少不得要被克扣月银与用度,只得温饱而已。曾经我以为在宫中必是不愁吃穿的,如今想来,倒是我太天真了。我将宫人都打发走,只留了两个乖巧伶俐的。说来惭愧,跟着我这样的主子,对她们也是拖累。
天气渐冷,我让玉儿去内务府领煤炭,也好取暖过冬。那丫头去了许久,只得些碎炭,莫说取暖,能不能烧起来都是问题。不得已,我只好领着玉儿又去了一回。
这回内务府的公公到底给了我些新炭。雪下得大了,我的手指冻得僵硬,心想等回了屋子,生了火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