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些声音吵着,杨妧翻来覆去好半天才觉出困意。
正睡意朦胧,感觉床好像摇了下,杨妧迷迷糊糊地没反应过来,屋子又晃动两下,一次比一次猛烈。
床头灯盏摔到地上,发出啪的脆响。
杨妧一个激灵醒过来,匆匆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子往外跑,地动了,快跑,到外头去。
刚出房门,只听身后巨响,东次间屋顶塌下半边,有瓦片擦着她的后脑勺簌簌往地下落。
杨妧腿一软,差点摔倒。
幸好采芹赶过来,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陆知海已经在外面了,正手忙脚乱地系外裳带子。
杨妧惊魂未定,突然想起宁姐儿,不迭声地问:姑娘呢,采秋呢,出来没有?
昨天采秋在宁姐儿屋里值夜。
采芹四下张望两眼,目光落在屋顶已经塌陷的西厢房,嚅嚅道:还没出来。
我的孩子,杨妧尖叫一声,冲进西厢房,宁姐儿,宁姐儿。
几乎同时,地面又是一阵震动,西厢房的门轰然倒塌。
黑暗里,尖利的哭声响起,娘,娘。
杨妧瞪大眼睛辨明方位,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木头砖石。
终于挪到床边,看到蜷缩在床脚的宁姐儿,杨妧松一口气,张臂把她搂在怀里,没事了,娘在呢。
宁姐儿指指旁边,采秋。
采秋身上压着半根横梁,已经没了气息。
房屋摇动得厉害,让人几乎站不住脚。
杨妧拉着宁姐儿一步步往外挪,不等到门口,又一根横梁落下,杨妧下意识地弯下腰,把宁姐儿护在胸前。
横梁正砸在她后背,杨妧噗吐出一口血,连带着宁姐儿一起倒在地上。
更多的瓦片沙石砸了下来。
这波震动过去,杨妧忍着后背钻心的痛对宁姐儿道:娘动不了,你爹在外面,让他过来把木头移开。
宁姐儿扬声喊道:爹,爹,快来,我跟娘被木头压住了。
很快有脚步声过来。
却是采芹,夫人,您稍等会儿,我马上把石头搬开。
杨妧提着气,虚弱地说:石头太多,你搬不动,叫侯爷来。
话音刚落,只听嗵嗵两声闷响,采芹发出啊短促的惨叫,再没了声音。
现下并没有再震动,采芹这是怎么了?
杨妧正疑惑,听到陆知海冷漠的声音,妧妧,你放心去吧,我不像你那般吝惜银子,定然会替你好好操办丧事你的这几个下人,我也会厚葬。
这什么意思?
杨妧被后背的痛扰着,不及思索,稍凝神,讶然地瞪大双眸。
陆知海是想要她死!
而刚才,采芹定然是遭到了他的毒手。
可这是为什么?
杨妧周身发冷,连后背上的痛都忽视了,颤着声道:侯爷,我哪里对不起你?你想疏浚运河,我回去卖了铺子便是还有宁姐儿呢,她可是你的亲骨肉。
陆知海犹豫片刻,只轻轻叹了声,如果她两三岁也就留了。
言外之意,宁姐儿七岁,已经懂事,也记事了。
所以他不想留。
这还是人吗?
简直畜生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
杨妧这样想,也就骂出声。
妧妧,陆知海淡然开口,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吧?你从心里瞧不起我,觉得我一无是处。呵呵,现下你可后悔?后悔也没用,我要赶回城了,现在是寅初时分,赶回去刚好城门开。我先看看娘是否安好,家里房屋是否要修缮五天之后,我会来看你。对了,我四处察看过,王婆子也被压住,正等着人救她,厨房全塌了,两个婆子想必也死了这次地动真正是可怕,百年一遇。
随着脚步声的离去,一切重归宁静,只有屋顶沙石不断落下,发出簌簌的声音。
杨妧浑身颤抖得厉害,一句话说不出来。
宁姐儿似懂非懂,抽泣着问:娘,爹爹是不管咱们了吗?
杨妧咬唇,现在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等天亮才能挪动,你先睡会儿没事的,娘在呢。
宁姐儿听话地点点头,没多久,呼吸开始变得悠长。
听着她轻浅的呼吸,杨妧眼里忽地蓄满了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来。
是的,她悔了,后悔不迭。
当初怎就瞎了眼,看上陆知海
初秋时节。
落枫山脚的别院里,桂花开得正盛,金黄色的小花簇簇拥拥,甜香扑鼻。
丫鬟采秋在地上铺张竹席,采芹则踩在凳子上,拿根长竹竿轻轻敲打桂花枝。
花瓣纷落如雨。
七岁的宁姐儿拍着手咯咯笑,下桂花雨咯,下桂花雨咯。
杨妧坐在临窗大炕上,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珠子,听到窗外嬉笑声,手一抖,珠子拨错两个。
稍愣神,已想不起适才到底拨了哪几个珠子。
这一页账白算了。
杨妧无奈地叹口气,推开算盘,寻到炕边绣鞋,趿拉着出门。
宁姐儿小跑着过来,仰起头稚气地问:娘对完账了吗,现在能不能做桂花酱?
她梳着双环髻,大大的杏仁眼乌黑晶亮,腮边有对浅浅的梨涡,粉雕玉琢般,漂亮极了。
杨妧微笑道:现下还不能,要把桂花里面的碎叶和枝子细细地挑出去,然后洗干净晾干才能用。待会儿你带着采秋挑桂花好不好?
边说边掏帕子替她擦去额头细汗。
王嬷嬷端来托盘,瞧把大姑娘给热得,赶紧歇会儿喝杯茶已经入秋还这么热,都快赶上三伏天了。
杨妧喂宁姐儿喝过半盏茶,余下残茶自己喝了,仰头看着没有半丝云彩的天,叹口气,真是热得出奇,昨天晚上水塘里的蛙叫了半宿,能吵死人。
天热人也烦。
前天,东川侯家汪四爷汪源明行冠礼,夫君长兴侯陆知海去观礼,回来让杨妧准备五百两银子。
过完重阳节,会同馆要整修房屋,以备过年时候接待使臣。
汪源明想从中掺和一脚,遂跟陆知海借银子打点人。
汪源明是大姑姐陆知萍的小叔子。
此人胸无点墨馋懒奸猾,整天跟一群纨绔斗鸡走犬胡吃海喝。
之前他领过营缮司修城垣的差事,嫌跟泥水匠打交道不威风,又托人在五城兵马司混了个职缺。
天天腰挎长刀满街转悠,威风极了。
汪源明却嫌累,外快太少。
杨妧不想掏这笔钱,跟陆知海商量,这些年汪四爷领多少差事丢多少差事,与其把这五百两银子打水漂,莫如你请托人寻件事情做。
陆知海道:我要出诗集,哪里得闲?再者,为些阿堵物四处钻营,我做不来这种龌龊事。
杨妧气得说不出话。
陆知海自诩清雅,见不得阿堵物,可他身上玉容纱的长衫,手里象牙骨的折扇,头上束发的紫金冠,哪一样不是用阿堵物买回来的?
陆知海见她脸色不好,忙软了声气,源明玩心确实重,可行过冠礼就是大人了,往后定然会好好当差若是拿不出五百两银子,大姐在婆婆面前不好过。妧妧,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夫君的面子上,先替大姐周转一二你散开发髻,我帮你通通头,可好?
他身材颀长,五官俊朗,气质儒雅斯文。
当初杨妧便是看中了他的好相貌,不顾大伯父所说的齐大非偶,一头扎了进来。
今年陆知海正逢而立,原先的青涩已然褪去,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男子的魅力,神采尤胜年轻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