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月亮不受雾霾遮挡,清亮的光辉透过薄薄的云层铺落,即便屋里不开灯,靠窗的一隅也能被照亮。
陆宜宁是典型的夜猫子,这才十点,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小时,一丁点困意都没有。索性坐起身,靠在窗边仰头看悬在半空的月亮。
真的睡不着。
她忍住心底的烦躁,踩上鞋拎起设备下楼。
“一线窥天”的奇景拍不到,但西北的美景不止于此。它有广袤的阔野,有皎洁白月,有顽强的绿植在荒漠上拔节生长,还有生生不息的人类文明。
租来的越野车性能强,外观不是很好看,底盘又高,陆宜宁费劲爬到车顶,再弯腰把车前盖上的设备搬运上来。
她盘腿坐下,支起设备调好角度,朝镜头里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月亮聚焦起,却没有肉眼观看时的朦胧美。
风沙叠起,凉风袭面。
周徐礼应付完学校的领导,从侧门绕出来时,看到越野车顶的女人穿一袭红色长裙,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小腿,凝着眉头陷入沉思。
他站在远处静静看了会儿,无意打扰她。
陆宜宁换了个姿势,嫌裙子太碍事,把两侧的裙摆打结绑住。
周徐礼侧过眼,准备转身走,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周老师,您出来乘凉啊?”
陆宜宁刚注意到他,出于“礼貌”打声招呼。
周徐礼垂着眉,面色看不出喜怒,“嗯,算是。”
陆宜宁没有意识到她的姿势有多么出格,裙摆撩到大腿处,肌肤白皙,圆润的脚趾一根根屈起,纤细的小腿晃了两下。
“丢的姑娘,还没找到吗?”她问。
两人谈不上熟,今天刚见面,场面甚至有点小尴尬。
周徐礼不明白,若是放到其他小姑娘身上,肯定会红着脸避开再次相处,而面前这姑娘坦然自若,根本不在乎白天的窘态。
他抬起头来:“还没。”
陆宜宁松开裙摆的结,离得太远,听不太清对方的话,想直接跳下车。出野外接片子练出来的技能,这点高度难不到她。
不过,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她太彪悍?男人不都喜欢可怜娇小的女生吗。
周徐礼单手抄在口袋,指端蜷起,看着她为难的表情,出声问:“需要帮忙吗?”
陆宜宁收回试探的小腿,歪过头笑容有些得寸进尺,“你能帮我吗?”
周徐礼:……
对方半晌不说话,陆宜宁以为他是拒绝,手肘撑住车顶,顺着坡度往下滑。
她低低叫了一句,“啊,要掉下去了。”
周徐礼皱眉,长腿抬起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快速揽住女人的腰。
手指虚着,仅用半边手掌直接接触。
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陆宜宁盯着男人一本正经的表情,甚至都能想象到他顶着这样的俊脸拒绝掉无数女孩的场景。
这类人,表面云淡风轻什么都行,其实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对不喜欢的人不允接近,单纯触碰都不行。
就像是守着清规戒律的苦行僧,在遇到能让自己破戒的人前,总是一副看破红尘断情绝爱的寡淡样子。
周徐礼是其中的典型,陆宜宁觉得他有趣极了。
陆宜宁半个身子倒在他怀里,注意分寸拉开距离,“谢谢啊周老师。”
周徐礼黑眸半眯,如果没有看错,在他走过来帮忙之前,她一条腿已经落地了。
明明有能力自己下来的。
***
次日,陆宜宁一早起来想去拍清晨未醒的荒漠,放轻脚步下楼,客栈大堂中空无一人,想必厨房也没有食物。
她背着器材包走出大门,天际挂着一轮半截弯的弦月,锋利的尖端扎破厚重的云层,明晃晃地像柄锋利的银钩。
城镇上有集市,不少当地人需要趁早抢占道路两侧的摊位,多是售卖具有民族特色的布艺产品,刺绣工艺精美无比。
陆宜宁在包子铺买了两个素包充饥,摘下脸上的面纱边吃边走,路过一处卖古玩的店铺,她本是对这些陈旧东西不感兴趣的,偏偏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不巧,昨天见了两次的男人一身黑衣白裤站在柜台前,手里端着一盏瓷窑酒盏。
周徐礼垂眸看着瓷器上的字纹,半晌不说话。
古玩店老板嘴唇抿得有些紧,出声催促:“今年年初,有不少老板看上这件了,出高价要买。”
周徐礼表情淡淡,指腹轻擦过那行字纹,把东西放下了,“那我不能夺人所好。”
老板连忙走出柜台拦住他,“买东西嘛,谁付了钱东西就归谁,哪有谁喜欢就给谁的道理。”
周徐礼低头看向被扯住的一截衬衫衣袖,眉心皱起,忍住不耐等中年男人絮絮叨叨说完,对方依旧没有觉察到他的不悦,甚至得寸进尺示好地与他握手。
陆宜宁站在一边,眼底存着几分调笑,“你说不少人看上你的东西,最后怎么不买呢?老板肯定不缺钱,除非您这东西是赔钱货。”
老板的手松开了,被噎得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反驳。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店里的女人穿一身及踝长裙,怕晒在外面裹上遮阳外衫,一对锁骨欲露还休掩在薄纱下,白皙的皮肤被阳光一晒,更是透明。
周徐礼抬眼淡睨她一眼,随即慢条斯理叠起衣袖。他无意与人纠缠,抬脚离开这家古玩店。
陆宜宁小跑几步跟上他,“周老师,您其实看出来那是赝品了吧。”
周徐礼一直向前走,却不说话。
陆宜宁抱着怀里的相机,“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虚伪。”
话语刚落,如她所料,男人生风的步子停住了,他拧起眉头,不解她说这句话的缘由。
陆宜宁平时不运动,跟着他快速小跑了几百米,眼前一片漆黑,她太习惯这种急性眩晕,慢慢弯下腰试图缓解。
可能是阳光剧烈,平常只需要半分钟平缓的时间,这次延长到一分钟。
害怕周徐礼丢下她跑了,陆宜宁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周徐礼语气柔和不少,“需要送你回客栈吗?”
视野逐渐清晰,陆宜宁重新直起身,似笑非笑盯着他,“看来你并没有这么想我。”
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不少,周徐礼抿住唇,默默后退一步,“陆小姐。”
哦,原来知道她姓什么。
陆宜宁以为后面他会做什么评价,准备洗耳恭听。不管是不悦的责问抑或是警告,她都准备受下了。
谁想,周徐礼仅是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住衣角的手松开,而后淡淡吐出几个字:
“我们靠得太近了。”
陆宜宁视线落到他那张俊美的脸蛋上,无意识脱口而出:“抱歉,我不是故意轻薄,呸,靠近你的。”
周徐礼:……
***
救援队派出两队人马终于在一处山洞找到了女生,小姑娘孤零零呆在荒原石洞里一晚,被吓坏了。
队长送她到当地医院全面检查完,才把人放心送回客栈。
周徐礼得知消息后回到客栈,从早上就一直充当小尾巴的陆宜宁也跟了回去。
他们到时,救援队的队长还没离开,一个劲儿安慰走失的小姑娘,看见周徐礼的身影,终于松了口气,“周老师,人呢我们给找到了,但是你们放在车里的东西没能找到合适的车辆运过来,可能要过两天。”
周徐礼点头道谢,“麻烦你们了。”
这次修学团的学生负责人小声提醒:“周老师,没有设备我们没法拍照片留档呀。”
周徐礼凝眉说:“我会向学校反馈。”
负责人看了眼不远处的女人,“老师,和我们同住的是摄影师,您可以和她商量看看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周徐礼自然知道陆宜宁的身份,第一天相遇的时候她为追求艺术爬上车顶的疯狂举动他怕是忘不掉。
无形中被予以重托的陆宜宁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的打算。
懒洋洋从人群后探出半个脑袋,端详着哭成泪人的校长闺女,长得眉清目秀,在一般人眼里算是美女,但落到她审美无数的眼里,显得有些大众了。
和林晋安聊得投机的那位男同学语重心长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沈栖同学,你经历这一遭,此后人生路上会有更多感悟,不用放在心上的。”
原来文学院的男生安慰人的方式如此……清奇特别。
陆宜宁打算回房修片子,刚踏上两级台阶,听见大堂一阵喧闹,她漫不经心侧过头想看看什么情况,结果目光落到中间相拥的两人身上,视线再也挪不动了。
沈栖同学双手挽住男人的脖颈,细长的手指扣住他颈项,一寸寸拉紧,下巴颏直接搭在人肩膀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周围的同学长长“啊”了一声,了解沈同学的心思,起哄过后自觉散开了。
陆宜宁忽然想起早上她拉住周徐礼衣角时他那句“我们靠得太近了”,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不过这种像吃了某种不明物体的恶心感,三秒钟后就消失了。
周徐礼挺直脊背,伸手把小姑娘从怀里扯出来,面色淡然,垂头和她说了句话。
沈同学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抿起嘴唇,听到他的安慰坚强地点点头。
文学院里的男生少,周徐礼这次的修学考察只带了十几个雄性同类,名单敲定,准备启程时,院领导又不声不响加个女生,他没法拒绝。
让同行的学生把沈栖送回房间,他揉着发涨的眉心起身,一抬头看见斜靠在楼梯上的人,看架势是站在那很久了。
陆宜宁嘴里的泡泡糖在他望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破了。
有点可惜,她第一次吹成这么大。
周徐礼沉默地望向她。
陆宜宁立刻摊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偷看——客栈大堂是公共区域,算不上偷看,顶多算明目张胆多管闲事瞧了一瞧。
两级台阶不算高,她俯身向前手肘抵住木制扶手,低声说:“周老师,人找回来就没事了,你放宽心。”
周徐礼没回答,抬脚径直走过来。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男人的眉目瞬间清晰,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上身依旧挺直,正午刺眼灼热的光线从天顶垂落,将他的五官烘托地更为立体深刻。
陆宜宁下意识目测他们间的距离,手肘和他的手指相距十厘米,不算近。
她眨眨眼,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住,和文化人说话得用文化腔,大脑高速运转筛选过滤。
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传统文化细胞并且贯彻了二十三年“怎么野怎么过”的生活理念,陆宜宁绞尽脑汁,终于在初中读过的《三国演义》里找到一句应景的台词。
“兄台,有何贵干?”
“……”
周徐礼本是想和陆宜宁商量,能不能请她暂时帮忙拍修学旅行的存档照片,谁想小姑娘先来一句“有何贵干”,不像是打招呼,更像电影里道上的兄弟点炮前的挑衅。
陆宜宁咬着下唇,干巴巴问:“你们文化人打招呼不这样?”
周徐礼唇角微弯,“陆小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个工作。”
陆宜宁愣了愣,“你想拍什么类型?”
比起陆宜宁不了解文化人打招呼的方式,周徐礼更不懂摄影的行道,他垂眸想了下,试探性回说:“你擅长的。”
“哦,我擅长的啊。”
陆宜宁拖长尾调,手指习惯性敲着下巴,“我最擅长私房照,最近拍过几个翘屁嫩男,感觉还不错,周老师也想来一套?”
她说完,视线在他身上晃了一圈,周徐礼身形修长,身材比例好,就算没有翘屁……视线不着痕迹下滑到腰际,被西装裤包裹住却依旧遮掩不住线条的地方。
啊。这屁股,有点勾人。
一个教书匠的身材好到让职业模特都羡慕。
周徐礼眉心抽搐两下,“普通照片,只要清晰能存档就可以。”
此时此刻,陆宜宁脑子里全是西装裤底下的翘屁美景,其实她不拍私房照,出多少钱她都不拍,不少女艺人栽在私房照上,到最后都是摄影师倒霉。
周徐礼以为她片刻沉默是在犹豫,“我会按市价支付薪酬。”
陆宜宁托着下颌,神情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屁股,竟然拍不得。
西索工作室有接活儿的规则,她作为老板不好先违背,垂眸思忖几秒,慢吞吞抬起头,眼皮子难过地耷拉着,“周老师,我不能随便接私活,不过我可以把相机借给你。”
周徐礼不强人所难,颔首答应,“谢谢。”
陆宜宁转身上楼前,舔了舔嘴唇,犹豫地再问一遍:“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拍一套吗?”
周徐礼嘴角僵硬,“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