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全是烟,只要一张嘴,那些烟雾就争先恐后的往鼻腔里钻,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扛着她的那位消防员立刻停下来,膝盖屈膝,很熟练的将她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如清才看清面前的楼梯号码,是通往五楼的楼梯拐弯处。
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把自己放下来,茫然的抬起头,不料还没开口,防护头盔里便传来一声呵斥:“毛巾拿出来,捂住口鼻!”
这不是什么温柔的问询,像是在发号施令和叱责,在极度紧张的环境里显得又凶又狠。
宋如清因为这声问责抖了一下肩膀,心思敏感脆弱的宋如清难免多想,两行眼泪刷一下便滚出眼眶。
她手上握着刚刚他塞给她的毛巾,她知道这是用来捂口鼻的,但人生第一次瞧见大火中的场面,惊吓之余,连火灾的基本常识都忘记了。
她不知道戴着防护头盔的人能不能看清她的动作,但她还是听话的把白毛巾举起来晃了晃,然后捂着口鼻。
作为一名消防员,贺池经历过很多很多,火场里死也要护住孩子的母亲,天台上一言不发就往下跳的感情纠纷者,出租屋里尖叫着让他们抓蝙蝠的女孩,当然也包括她这种不发一言,双眼呆滞的求死者。
所以他以为,她只是一心想借助这场火灾结束自己的生命,无论是上吊,还是故意让烟雾钻入自己的肺部。
直到看见她捂好口鼻,他才牵过她的手腕,像是拖拽似的,拉着她往天台走。
一米八七的个子,一步能跨几台阶梯,身后的人显然没跟上,迈着小碎步被他拖着往楼上走,感觉到对方正在积极努力跟上他逃命的动作,他知道这个女孩也许没那么想死。
眼看终于爬到七楼房顶,当耳朵边的嘈杂声消灭以后,他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一阵哭声。身后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天台门,这会儿明火已经完全扑灭,想通过哭呛死自己已是白忙活。
他松开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把头上的防护头盔脱掉,喘了口气后蹲在楼梯上和她说:“行,你好好哭,在这里哭不会被呛死。”
宋如清站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口,抬着下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天台上搭建的白色救援灯亮如白昼,灯光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映出一道长方形的大门形状,他就蹲在那扇门里,食指勾着防护帽上的搭扣,平静的看向她。
她用力摇了摇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我,我暂时不死。”
仅管他的脸部背光,宋如清却看得无比清楚,她从声音推测出来的那张脸和她脑补中的并无差别,男人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寸头,眉毛很浓密,因为眉骨很深,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严肃和英气,这会儿,一滴汗珠正挂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
他的鼻子好像在发光,看起来亮晶晶的。
贺池搞不懂小女生的那些心思,略微有点无语,挑了一下眉:“那你还哭?”
女生将手放在栏杆上蹭了一下:“我想让你慢点。”
要不是贺池听力不错,他可能会把这个细若蚊虫的嗓音忽视掉。面前的女生不仅身板单薄纤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嗓音也细细小小的。
刚刚宋如清一直在后面喊他走慢点,她腿跟不上,但在火场里他听不见,就怎么一路被他从五楼拖到了楼顶。
拖鞋蹬飞了,赤脚被大高个凶巴巴的拖着走,让她觉得有些难堪,拎鸡仔也不过如此。
贺池坐在楼梯口,听到她说这话,搓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和拇指,不知道是脑补了拎鸡仔的画面,还是想到了什么。
宋如清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嗤。
那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像是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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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被扑灭后,后续的隐患排查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一二楼被烧坏的屋主们正在商量着今晚去哪个宾馆落脚。
宋如清家的客厅因为二楼搭建的木板飘窗复燃,火势蔓到她家客厅的大书柜,最后引燃了整个房间。不等她将屋子里的积水扫完,得到消息的房东已经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看到面前烧成漆黑模样的屋子,要知道火灾前她这套房子能租一千八。
虽然是天灾,但当她知道三楼只有宋如清这间屋子烧毁面积最大后,当即就把火气怪在了她那两大书柜的书籍和绘本上:
“我早就说了不合适把客厅当书房的,要不是你放的书太多,也不可能烧那么惨。”
“我的房子啊,我去年才装修过的。”
房东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方言,先是探出头把一楼那家引起火灾的骂了一遍,然后继续看向宋如清,想从她手上扣点损失费:“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这种由邻居引发的火灾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宋如清从地上捡起一本滴着水的绘本,用毛巾擦干上面的水分,说:“怎么办?”
“你压在我这里的租金我不能退给你了。”
宋如清租了一年,再过一个月就是合约期满的日子,烧成这样她肯定不会继续住下去,觉得自己遭天灾的房东更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搜刮租客的机会。
宋如清继续清理地上的书籍,把湿透了的那些装在一个框子里,她连想都没想,也不想去争辩,直接点头:“好。”
房东顿时觉得亏大了,应该把下个月的房租也扣掉。
“等火灾鉴定出来,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就算判二楼赔也轮不到这小姑娘陪。”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两个小时前救他从火场里出来的消防员贺池,这人应该是去了一趟支队报道过,又特意折回来的,他带来了工具,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手脚利落的把踹坏的房门重新订回门框上。
他本是想着踹坏小姑娘的门给人修一修,要早知道房东是这种人,何必费力气。
谁能比消防员更懂火灾鉴定赔偿事宜呢,房东心虚的很,自然也就没说话,气的用脚踢了一下脚下的书籍,刚刚还好说好话的小姑娘忽然叫了一声:“走开,别踩我素描本!”
这声扯着嗓子的呐喊让她在那一瞬间显得格外奇怪,就像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吓了一跳的房东退开一步,嘴里嘀嘀咕咕:“神经……”病。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因为那个消防员已经开始和她一起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绘画本。
她应该是个美术生,屋子里的一大半书籍都是和绘画相关,贺池帮她捡起来的那一本上,翻开的第一页上画着一只漂亮的麋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纯粹干净的绘画风格,愣了一下才把绘本合上,递给她,问道:
“你找到落脚的宾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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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清没想过要去外面的宾馆落脚,但因为房东太太来发难,而贺池又问了那么一句。
听说这人能帮她找个便宜又舒服的落脚地,她抱着那堆湿透的绘本跟在他身后上了停在门口的女士电动车上。
二十分钟后,宋如清被他带到庆江区第八支队隔壁的一家招待所里。
老板娘好像认识贺池,看到他凌晨带着一位妙龄少女住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眼神不时往贺池身上瞟上两眼,阴阳怪气的问:“贺队长,你又来开房,是开一间房,还是开两间房?”
贺池没有抬头,只说:“租个单间。”
这回答显然超出了老板娘的预料,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房卡:“小姑娘,身份证我登记一下。”
看到宋如清摸出一张烧黑的身份证,老板娘看了一眼出生年月,差点以为贺池给她拉了个未成年房客。
不等她开完单子,小姑娘怯生生的嗓音又响起来了:“租一个月多少钱。”
“一……’老板娘看到贺池挑了一下眉,话锋一转:“一,因为你是贺队长的朋友,我给你打个折,就三百块吧,二呢,押一……押金也是不用的……”
付过钱,贺池被老板娘使唤带她找房间,宋如清一进屋就忙着把那一摞湿透的绘本散开放在书桌上,看到贺池在她的屋子里晃悠,她只好随便问了一句:
“那位是你母亲?”
没等到他的回答,宋如清扭过头去,正好看到他斜靠在门口,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但是想了想之后,他又别到了耳朵上。
宋如清这才注意到,他后脖颈的地方有一块不小的烧伤,疤痕年代久远,已经和皮肤融在了一起,如果不是此刻的光线问题,她险些忽视了这些细节。
贺池搓了搓手:“后妈。”
她是个总是会把天聊死的人,宋如清有点紧张,想说句抱歉话,但又觉得这样多此一举。但他已经开口解释:
“和亲妈一样好的后妈。”
说着,他踱步走到她面前,扫了眼她身后的书桌墙面,墙上的钉子上挂着一把供客人使用的剪刀,他继续说:“她这招待所不常有人来,谢谢你照顾我妈生意,有客人住她就比谁都开心,是你帮助了我妈妈。”
言语中不乏希望她能多住一段时间的意思。
无端端被人感谢的宋如清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谁感谢,眼神里透出一点不知所措的窘迫和逃避,不等她说话,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忽然倾身,将手杵在她身后的书桌上,以一个扶书桌的姿势往她那边弯了弯腰。
他的身上还有那场火灾事故里残存的烟火气,那味道夹着一种淡淡的荷尔蒙气息,闻起来有一种又炙热又安全的暖意,她说:“我不值得。”
这细声细语的否定,没被伸手顺剪刀的贺池听进去,他弯了弯腰,将耳朵凑过去一些:“你说什么?”
突然放大的男性侧脸比素描本里那些画过千万次的漫画帅哥脸还要精致和陌生。宋如清的耳朵红起来,不得不往后退了一小步,把目光从他的耳朵上移回来,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了句:
“打,打折很幸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