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江区,纺织厂职工宿舍楼,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夜空点亮。
“有人打119了吗?”
“又烧上来了!快跑,快跑!”
“我妈还在屋里,她瘫痪了,爬不起来了啊!”
火势遇风渐长,不一会儿就烧到了二楼。
楼道里挤满了慌乱逃窜的居民,一个身材魁梧的大高个披着棉被,试图从一楼唯一的出口离开,岂料人刚冲进去就被逼人的火势吓得退回来,闻着脑袋上那一股发丝被烧焦的臭味,大高个愣是被逼出两颗眼泪,嘴里嚷嚷着:
“完了,吹起风了,出不去了!”
“别慌,别慌。”一位看上去约莫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扶着栏杆往楼顶爬,多年的人生阅历让老太太练就了一身淡定自若的气质,她指挥道:“往楼顶走,消防员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妈妈我害怕,呜呜呜,消防员叔叔怎么还不来!”
“宝,别把毛巾拿下来,捂好口鼻。”
相比较走廊里慌乱嘈杂的人间地狱,三零二号房间的大门一直紧闭着,屋内门窗紧闭,拉上了白色窗帘,屋子里面积最大的客厅竖着两排顶天立地的大书柜。
宋如清无视屋外嘈杂混乱的声响,换上白裙子以后,她将阶梯式椅子垫在脚下,又把早就准备好的白绫从书柜中间搭着的横梁上穿过去打了个死结,用手试了试承重力。
现在,只要把脚下的椅子踢掉,就能如愿和这个世界告别。
火灾也无法影响她计划良久的自杀。
-
纺织厂宿舍区外,两辆救护车被堵在狭隘的甬道里,怎么都进不去,年代久远的老小区缺乏消防安全管理,再加上此刻又是饭点,道路两旁停了不少私家车,这也是造成这次救援时间延误的重要因素。
还好附近的居民都很配合,很快就赶来挪车。
一位年轻的消防员正在拨打最后一辆车的挪车电话,一番沟通后,电话那端的人不耐烦的说了句:“那条路那么宽,我的车怎么可能影响你们救援?”
“再说了,我人在外地开会,我回不去!”
“那个车位是我买的,我有使用权,我是合法停车的!”
周时熠握着电话进退两难,好声好气的说:“车主先生,您理解一下……”没说出口的后话因为手机被人夺走而堵在了喉咙里,周时熠抬起头看着从他手中夺过电话的男人,身子下意识板正了一些,叫道:
“贺队。”
男人比他高一个头,一袭黑色灭火作战服将人衬托的高大健硕,他将防护头盔取下来夹在腋下,眉头紧锁着,对着电话那端厉声问:“你人在外地,家里也没人,是吧!”
听到这边换了个人,又因为男人的语气像是质疑和问责,电话里的人明显发虚:“对,对,我在外地。”
“那我帮你处置!”
他把挂断电话的手机丢给周时熠,咬了咬后糟牙:“小子,这种情况下他就是你亲大爷也不能浪费时间!”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贺队批评了,新手消防员周时熠委屈巴巴点着头,看着他围着车绕了一圈,通常这种情况,消防员会下车人工挪车,但这车停在甬道的最后一个位置,距离马路边有几百米,费人力不说,还耽误时间。
第一次出警,周时熠担忧的看着前方的火势,急的直冒汗,只好把希望交给队长,他问:“贺队,怎么……”
“哐”一声,suv驾驶室玻璃被贺队一拳打碎,他拉开车门,在驾驶座一番操作后启动了引擎,头也不回的将车开出了狭隘的通道。
消防司机看了眼发愣的周时熠,拍车门:“小子,快点上车啊,看呆了啊。”
周时熠迅速上车,还没从刚刚那暴力挪车的阴影里走出来。
被调过来之前他就听战友说八支队的队长贺池是个脾气贼拉暴躁的人,不仅多次公开和自己上司顶嘴,还敢在宿舍区光明正大的抽烟,他这种脾气根本不适合当消防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的人竟然管理着他们一个支队的人。
回想起贺队刚刚那一拳干碎车玻璃的场景,周时熠不敢相信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希望以后训练的时候,那一拳不要把我鼻梁骨干碎。”
“你在念什么东西?”
战友的话将周时熠的思绪拉回来,好在很快就到了火场中心,他立刻跟着战友们进入到灭火工作中。起火原因初步断定由堆放在一楼楼道口的破烂杂物引起,由于起火口在楼道口,呈现出筒子形状的楼道成了个天然烟囱,火势遇风渐长,这会儿已经烧到二楼了。
火情蔓延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加肆无忌惮。
楼顶上挤满了求救的群众,有些恐慌的已经有要跳楼的冲动,直到有人看到楼下消防车,拉了一把,惊喜的又哭又笑:“来了,消防员来了,得救了得救了!”
不等火势完全扑灭,周时熠所在的一组立刻进入楼道展开搜救工作,二组队员负责搭建云梯,准备从小区后方接走困在楼顶的群众。
楼道里弥漫着浓烟,视线可见范围被浓缩成了一团很小的白点,第一次参与出警工作的周时熠难免不适应,扶着栏杆在楼道里搜救时,一只手往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小子,大声点喊,每家每户都必须喊一遍,必须确定没有人在里面!”
贺队长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磁性且浑厚,隔着防护头盔传来也仍然带着不容反抗的威慑力和命令,就算看不到脸也能晓得他此刻的表情。
周时熠挨家挨户的敲门,更加大声的喊:“有人吗,有人在里面吗?着火了,我是消防队的!”
事发突然,有的门一敲就开,根本没锁,有的则是在听到消防员的声音后惊慌失措的逃出来,跟在消防员身后往顶楼避难。
到三零二号房门口,周时熠敲了很久,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回应,便干脆带着居民往楼上走。
此时,一部分居民已经通过云梯到了楼下,七十三岁的李老太正在维持现场秩序,她没有先搭乘云梯下去,而是在心里默数着这栋楼上的邻居,看到贺池背着四楼那家瘫痪的老太太上来,她立刻让开一条道:
“快点的,让钱老师先下去,肺癌最怕烟。”
她巡视了一周,皱着眉头咕哝:
“三零二小姑娘没在?”
“哎呀!三零二小姑娘没在!”
杵着膝盖喘粗气的周时熠说:“我敲了,没人。”
“会不会被烟呛昏了,她今天肯定在家,我确定她一定在家!”
周时熠正准备下楼,贺队已经抢先一步往楼下跑:“小子,这里交给你!”
此时,火势虽然已经得到控制,但小区年代久远,不少居民选择用木板扩建阳台增加屋内使用面积,楼道内随时都有阴火复燃的可能,贺池在楼道里遇到几位背着居民的战友,问道:“三零二救了吗?”
“三零二的门敲不开,有人在家吗?”
贺池摸到三零一号的阳台往外看,大火遇到水以后在外墙晕开一团雾,视线被迷雾笼罩着,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把防火头盔摘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隔壁三零二家紧闭窗户,看起来好像没人,恍惚间,他在复燃起来的火光里瞧见客厅的白色窗帘上有个站着的人影。
一个穿裙子的女人正在上吊。
-
在第三次被消防员敲门的声音打断后,宋如清抬着下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白绫,听着门外渐渐安静下来的声音,她想,这下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她了。
她闭着眼睛,一脸平静的把脖子套进白绫里……
“砰”地一声——
被踹门声吓到睁开眼睛的宋如清一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个人,铅灰色的烟雾席卷进来,瞬间淹没他的身影,直到窗外卷起一阵橘色火光,她才看清防护头盔里映出了一张极其严肃和认真的脸,她握着白绫,保持着即将要上吊的动作看向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穿消防服的高大身影和穿白色连衣裙的瘦小女人对视着。
窗外,在烟雾里复燃起来的火光将两个毫无瓜葛的人笼罩在了同一个世界里。
她站在楼梯上,看着那人大步流星的跨进客厅,然后果断干脆的抬起腿,踢翻了她脚下用作支点的楼梯……
失去支点的结果是脖子被白绫死死吊住,呼吸被堵在胸腔里,来自大脑的自救意识和身体条件反射让宋如清的双腿挣扎了起来,连拖鞋都被蹬飞了。
原来上吊自杀的方式也很痛苦。
挣扎间,她感觉自己赤-裸的脚被一双滚烫有力的双手托住,毫不费力的往上一抬……
上半身忽然失重,让宋如清一下翻倒在他的肩膀上,她身体偏瘦,又长的不高,头就卡在他颈肩的位置,防火服上的温度烫的她脸颊通红,这人用半边肩膀扛住她,一手握着拳头卡在她的腿弯处,扭过头对视着她的目光。
她看到,透过防护头盔直击她内心的那双眼睛深沉如墨,男人磁性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就当死过一次,浴火重生。”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