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魏淮昀婚事在即,漠北发生了瘟疫,又暴乱了。
镇国公领命平乱,却死于瘟疫。
丧事一经传来,满朝悲痛。
顾行止袭爵位,承父命,前往漠北,一为平乱,二为父亲抬灵归来。
我代替父皇送他出城门,为他践行,九龙银杯里晃荡着漠北进贡的琼酒,被缓缓洒在城郊的黄土之上。
「望将军凯旋。」
我施礼一笑。
「若不能呢?」顾行止压着眸子里翻涌的浓烈的情绪,哑着声问我。
想到他的父亲便是客死他乡,我也有些愣神。
「若不能,我亲自接将军回家。」我朝身后的林琅招了招手,他便将我当年的佩剑——伐钺递了上来。
顾行止看着剑没有接。
我指了指剑尾的衔玉剑穗:「昔年空缘大师所赠,宝剑配佛玉,将军怎会不还?」
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剑柄,长睫垂落,再也没有和我对视一眼,佩剑上马,溅起滚滚尘土离开。
自顾行止到漠北后,捷报频传,朝廷喜不自胜,我与魏淮昀的婚事便成了洗刷这冬日梦魇的最后一场泼天的雨。
为了讨个吉利,大婚前一天晚上,我便进了宫与魏淮昀分开。
洛水殿已然建好,到处燃着红烛贴着喜字。
看着挂在床头的正红喜服,我手刚放上去,锦缎丝滑的触感还未摸个清楚,林琅就脸色苍白地进来,跪在了我的面前。
「说。」
大婚前夜能叫林琅打扰我的事,即使还没听到,也叫我心稍稍提了起来。
「顾世……顾国公薨了。」
因为用力,指甲被掐断了,渗出些许鲜血来,但却并不怎么疼。
明明常说十指连心,怎么不疼。
我哑着声揉了揉额心:「哪来的消息,传到父皇那处了没?」
「八百里加急,尚未,只公主一人知道。」
「嗯,先别传出去,拿我令牌去点兵,我们连夜过去,来龙去脉路上再说。」我将令牌扔给林琅,就到后殿去换骑装铠甲。
看着空荡荡的剑盒,心里突然一刺,我不信他死了。
随手在架子上拿了一把并不称手的剑正欲往外走,却看到了案几上的书——《风物志》。
那天,魏淮昀好像就是翻的这本。
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我绕到案几前,写了一封信,封好用《风物志》压着。
关上殿门,看着里头一片红烛的光,再也不敢多停留一刻。
纵然不是君子,也需死于一诺。
况且,顾家,还有谁能去漠北带回他们父子?
我不可能让顾珣月去的。
悄悄出了皇宫,我还是绕到了公主府,也没走正门,拐到墙角就翻了进去,魏淮昀房里的灯已经熄了。
踌躇了很久,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我的手腕被狠狠抓住,整个人被拽了进去,倒在魏淮昀的怀里。
他也不挣扎,索性倒地,我俩就这么滚作一团。
被他翻身压在身下,外头清冷的月色洒进来,他背着光,看着极其脆弱。
「不去好不好?」魏淮昀腾出一只手理了理我的额发,声音很低,难得带着一股商量的语气,不像他素来的作风,很奇怪。
我抿了抿唇,避开了他的目光:「你知道了?」
「我答应他了。」
他松开了手,人有些阴沉:「那你去吧。」
「不……不生气吗?」
「还记得进来找我就不错了。」魏淮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上下扫了扫我,「是该去,快去。」
我撑地爬起来,不大好意思地挑了挑眉,拉了拉他的手:「那你明日好好睡,等我回来,再成婚。」
「呵,谁要娶你。」魏淮昀嘴上这么说着,却反手将我握得更紧。
以至于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和那嘴硬心软的殿下道了别。
日夜兼程,七日便到达漠北。
彼时我才知道,魏淮昀当时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顾行止没有死,就连他父亲也没有死,漠北早就成了他们的老巢,谋划了这么多年,全等着今日造反。
就连林琅,都是顾行止的人。
我被他「请」到了一座宅子里,第三天才看到人,照旧一身白色长袍,浊世翩翩佳公子,哪里像个乱臣贼子。
他放了一包山药糕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你喜欢的。」
我拿了一块尝了尝:「很好吃,谢谢。」
可能没想到我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反应,顾行止的手微微收紧,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自此,他便日日来送东西,越待越久,甚至住在了院子里,叛军的捷报频传,他也不避讳着我,就让我听着看着,大周如何被他一点点蚕食。
双方交战,直到渭水,顾行止打算亲自领兵上阵。
「公主就没什么想问的?」他换好了一身银白铠甲,配着伐钺,终于低头看向我,问了我和他一直没有提及的问题。
「谋划这样久,辛苦了。」我支着下巴看着他笑了笑,「不过将我骗来作什么?」
顾家想反,我都不知如何挽大厦之将倾。
大周气运早就尽了,说句大不敬的,便是我真能登基掌权,对大周内政之混乱也毫无把握。
若顾家安心辅佐,也许二三十年,能有海晏河清的迹象。
可我既不能为王,顾家心也不安。
一种看清事实的无力茫然感早在我被困在这个宅子的第三天就已经将我淹没了。
「公主将要成婚,臣不愿。」顾行止伸手似乎想摸了摸我的头,又收回了。
我听了觉得有些可笑,绕开了这个话题,微微朝后让了让:「珣……顾珣月呢?」
「公主离开皇宫那晚,臣就将她护送离京了,放心。」
都造反了,还臣,我从前竟不知他这样会说场面话,惫懒地闭上眼,没再搭理。
顾行止一离开漠北,这座小宅子的人手又加了一倍。
但月黑风高之时,还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翻进了我的屋里。
「打算让你吃两天苦头,没想到顾行止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敢天天待在这?」魏淮昀抽掉我手中的书,狭长的眸子里噙满暗火。
「你知他要反……」我看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忍不住想问上一问。
谁知这人冰凉的手就这么捂上了我的唇,眯着眼睛讽笑道:「公主知我要来娶你,还敢连夜去漠北,我怎么能不放公主走呢,是不是?」
被他噎住,我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
魏淮昀见此嗤笑一声,缓缓松开,用拇指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一下我的唇瓣才收走。
跟着他出了院子,才发现顾行止留下的护卫居然都被一剑抹了脖子。
「你杀的?」我有些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其实我的功夫已经算是很好了,但这些护卫在这,我就没动过逃跑的念头。
「怎么,害怕?」魏淮昀扯住我的手腕,眯眼问我,神色危险。
不是,我以为我找了一朵娇花,谁知道是娇艳霸王花。
「崇拜。」
魏淮昀听我恭维他,笑得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猫,颇带宠溺地掐了掐我的面颊:「昔年公主一身银白铠甲,一匹雪白骏马,领万千将士夹道离开,我一刻也不敢忘,此后,不爱读书,只爱习武。」
「我瞧你屋子里放着不少书,感情都是摆设?」
「不爱看不代表不看。」魏淮昀撩着眼皮瞧了我一眼,带着些许风情和……嘲讽?
和他扯闲话只到门口,我的脸色便郑重起来:「殿下,我得去渭水。大周内乱,我或许不能兑现……」
魏淮昀垂眸看着我,晚风偷偷勾起他的衣摆:「你也知会一去不回,何必送死,跟我回大魏做个王妃不好?」
「以身殉国,死于泰山,我只能做亡国公主,不可做盛世王妃,多谢殿下美意了。」我双手放在额前,向他行了一礼,也算作道别。
魏淮昀笔直地站着,受了这一礼,声音冷冷的:「怎么你能为了那个乱臣贼子跑到这鬼地方,轮到我和你偏就要分道扬镳?周洛你心肝是不是被狗吃了?」
这声音给我冻得一哆嗦,连忙解释:「父皇至多只能在渭水陈兵六十万,而叛军约莫能陈兵百万,渭水一旦失守,此后三十七城无一城能敌,大周也算是亡了一半。总不能让殿下同我去渭水受性命之忧,我总归是不舍得殿下的。」
我给他分析得这样详细,就是不愿他误会,也是希望他离开。
「也是,既如此,那我便与公主就此别过吧。」魏淮昀赞同地点了点头,率先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往北离开,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虽然希望他走,却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干净利落,总觉得先前种种如同梦境一般。
无奈地笑了笑,翻身上了那匹他留给我的白马。
马鞍上挂了一个布袋,打开才发现里面居然装了圣旨和虎符,父皇果真集大周所剩全部能用的兵力六十五万,陈兵渭水之南,只要我能拿着虎符到渭水,三军尽数听我号令,否则还是那几位将军共同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