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个月我才第一次去拜见皇后。这三个月我被下令好好养病,不用参加一切活动 ——也就是变相的禁足。原先在我宫里住的几个小妃嫔也被尽数迁出,似乎生怕我生病期间没事组组小团体。我也不在意,只管好好休养。
「不是说咱们让出皇后之位他们就能放过咱们的,必须未雨绸缪,以后糟心事只怕不少。」我私下里叮嘱澄玉涟玉,「宫里从来不是安生地方,再干净的人进来也浑了......更何况周琇言向来也不怎么厚道。」
今儿个是阖宫拜见皇后的日子,也是我禁足解了的第一日。我起了大早,叫下人们伺候里里外外拾掇了一番,穿上一件样式相当普通的月白色宫装,头上插几朵绢花就出门了。这一番打扮,只怕还不如受宠的那几个贵人。
希望凤仪宫那位能晓得我这是在给她面子,千万别不识抬举。
「嫔妾萧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凤仪宫正殿,我上前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礼。
周琇言上头宝座坐着一动不动。我低着头,还能听见茶盏相碰轻微的响动。
给我个下马威么?我心中暗叹,周琇言行事还是老样子,全凭意气。这会子整我对她没有丝毫好处,她会不知道?只是老早看我不顺眼,如今好容易能压我一头,可不就来了。
于是我就这么跪着,只怕皇后一盏茶都喝完了,她也不叫我起来。其他妃嫔陆陆续续都进来了,就看萧贵妃跪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我听到凤仪宫宫门关上——看来阖宫都来齐了。
这是拿我做筏子,显她皇后威风?
我不出声,不代表我不动脑子。这会我跪着,心里头已经在盘算该怎么把这事儿传到内宫外宫乃至前朝去。不过还没盘算完,就听到有人出声:「皇后娘娘,贵妃姐姐身子才刚好,怕是禁不住这么跪,您开开恩,叫她起来吧。」
是恭妃,我心下了然。她是先头的太子侧妃,算来资历比周琇言还老不少,更是生育了一子一女。也只有这样的潜邸老人敢跟皇后这样说话。
「恭妃娘娘这话何意?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她叫谁跪着谁就得跪着,有咱们嫔妃什么说话的份儿?」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
我一惊,阖宫里竟还有这般说话轻狂的人?这声音我不熟悉,应该不是潜邸带上来的,估计是登基后选进宫的新人,只怕还挺得宠。
我心下诧异,潜邸里头我坐镇的时候可不许受宠宫人这般没规矩。如今不归我管了,皇后是怎么管束嫔妃的?
上任领导表示不服。
周琇言轻咳一声,「好了,不许无礼。」她顿一顿,「瞧我这记性,只顾着喝茶却忘了萧妹妹还在下头跪着,快起来吧。」我被澄玉扶起来一瘸一拐走到皇后左手边坐下,她倒是已经带上笑脸:「贵妃这几个月养病,怕是还没见过这几位新妹妹呢。」
我正暗地里祝她记性不好早日得帕金森,听这番话赶紧陪笑:「娘娘说的是,何时选的秀女嫔妾竟是一点不知呢,定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娘娘赏脸给我认认人吧。」
我一说美人皇后脸色很快暗了一下,旋而恢复正常:「这几位,胡婕妤、叶婕妤都是勋旧之女,赵贵人、孙贵人、魏贵人是民间采选出来的。贵妃与她们好好相处,有什么不规矩的,贵妃直接教导就行。」
我就不教导了,现在这是你的事儿,我撂挑子地想道。皇后又对大家说了几句,大略是近期宫中事宜各位要遵守宫规什么的。正说着,突然有人来报:「鸿宁宫来人了,说皇三子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快些进来。」
说实话,我也很激动。宫里的规矩一向是皇子公主都养在别宫,统一由正妻抚养,亲生母亲不过能几日见上一次。所以在潜邸衍钦、衍铭、衍钟还有几位皇女都是我一手养大的。
皇三子郑衍铭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因为他是郑履珩最爱的周琇言之子,很有可能会被封为储君,所以我一向花最多的心血教他读书骑射品德修养。而衍铭是个好孩子,他聪明、勤恳,一点就通,虽然才八岁,但已有储君风范。
衍铭进来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周琇言笑得合不拢嘴:「铭儿,快过来母后身边。」
衍铭却先给我行了个礼:「儿子给母妃请安,母妃身子可大好了?」他仔细瞧我,「铭儿瞧着母妃脸色还不好,要多休养,好好吃药。」说罢他才恋恋不舍走到皇后身边去。
我差点流下泪来。不愧是我从小疼大的孩子,除了衍铭,今日阖宫再无一人关心我的身体。
不过皇后脸色极阴沉。她挤出笑脸抚抚衍铭的头发,又问了问他的生活学习,随后叫下人先带到后殿吃点心。
衍铭一走她立刻狠狠瞪我一眼,随后对妃嫔说:「这宫里就要有宫里的样子,本宫昨儿刚跟皇上商量过,以后皇子皇女都养在鸿宁宫由本宫照顾,生母每月及节日可以探视,其余闲杂人等——」她盯着我,「不许靠近鸿宁宫半步!」
我还没说什么,恭妃先失声叫了起来:「每月?以前不是三日见一次吗?」皇后警告地看向她,她却顾不得了,直直走到皇后跟前跪下:「娘娘,皇长女和皇四子不能见不到嫔妾呀,求您——」
「恭妃娘娘今天怎么处处和皇后娘娘不对付?这般不恭不敬,可不像个妃位的娘娘。」那个娇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冷眼看过去,原来是新近入宫的胡婕妤。
看那一身的珠光宝气,应该很是得宠,只是居然这般讲话,这品格——我望向周琇言,要我我是容不下的,不过看这位皇后娘娘估计是不管了。处处替皇后讲话,只怕是她的走狗。
我扫视众妃嫔,皇长子生母卑微而且早就故去了,皇次子夭折,还有皇次女生母王昭仪和皇三女生母郭婕妤正也欲下跪求情,却被胡婕妤一番话吓得不敢动弹,只可怜巴巴望向皇后。我轻叹一口气,就听皇后怒气冲冲发话:
「恭妃这是在说本宫照顾不好皇子吗?你既然这么爱跪着,就去偏殿跪去吧,跪一个时辰再回宫反省。」
她转向我,「贵妃身子没好出来晃什么?回去别出来了,本宫这儿不要你请安。」随后愤怒地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说罢径自转身回内殿。
众妃面面相觑,只听见恭妃跪在地上默默的啜泣声。胡婕妤得意地看我一眼,率先起身走了。其余人也各自离开。我出宫踏上软轿,未行几步,却听到有人唤我。
我转身看,可不正是那胡婕妤。只见她笑眯眯向我走来,也不行礼,只娇声道:「我要是贵妃娘娘,必然不会出门晦气别人,只管闭上宫门自个儿养病。您说是不是啊娘娘?」
我心下大骇。不是因为胡氏,而是因为我不过三月未管宫事竟已乱成这副样子了,想我入宫十几年也未见过如此轻狂之人,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瞥一眼澄玉涟玉,见她们也是惊愕大于愤怒。我想一想,却是笑了:「胡妹妹说得极对,本宫如今身子垮了,指不定还能活几时呢,何必出来污了别人的眼?这就回宫养病去。」说罢也不管她一脸惊讶,命人抬轿回宫。
入了宫门涟玉才缓过劲来:「娘娘您为何不好好责她一番?白白落了下乘,她不过是小小一个婕妤......」
我抬手打断她,人却在不断思衬:「原先我想着周琇言能坐上皇后之位还有几分本事,如今看来......」我扬声,「澄玉,涟玉,」她们到我近前,我低声吩咐,「早上我受辱的事情叫人散播出去,越快越好,但是不要叫人抓住把柄。」
我想了想,「包括皇后不叫生母见孩子以及胡婕妤为人轻狂的事......那胡氏如今是个宠妃?」我抬头叫来墙角一个小中官,「叫你打探的事怎么样了?」
"回娘娘话,皇上如今每月大半歇在皇后娘娘处,剩下多在胡婕妤那里,其余贵人婕妤也都能分几天。皇后娘娘那儿的人也回话了,说上月皇上和皇后娘娘吵过一次,隐隐约约听着好像是为这胡婕妤;上上月也吵过一回,好像是为了娘娘。这两回吵过之后皇上冷了皇后七八天,不过也就好了。"
我点点头,「从前几个时辰便好,到一两日,再到三四日,如今都要七八天了。」我挥手示意他退下,吩咐澄玉涟玉,「往外头说,就讲这胡氏品行不端,引起帝后失和。旁的你们掂量着说,这些都想法儿传出去叫哥哥们知晓。只一个,做事仔细些,绝不能让别人察觉。」
澄玉点头应了,涟玉抬头笑道:「不是奴婢夸口,娘娘的人遍布全宫,足不出户也能掌握内宫全部动向。旁人能察觉什么?就算察觉了也查不出来,咱们的人忠心着呢。」
我低头把玩银镶玉镂梅花的护甲:「不可掉以轻心。我原就看周琇言不能管事,没想到内宫这么快便有要乱的苗头了。」
我讽刺一笑,「原先都是我呕心沥血管着这一帮不安分的,他既不领情不叫我管了,那我便不妨让这宫里更乱一点。」我起身伸个懒腰,「帝后可不是一般夫妻,只管着情情爱爱......叫他瞧瞧这亲手选出来的皇后能有几分合他心意。」
涟玉上来给我卸下外衣,笑道:「娘娘就只管好好歇着,替他白操劳这么些年,他是丝毫不体谅娘娘。咱叫他们看看,离了娘娘这内宫能有多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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