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放下手机,推回给苏晓,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婚礼前48小时,你溜出来见我,就为了这个?”她看着苏晓的眼睛,“晓晓,你想做什么?”
苏晓迎上她的目光,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惊疑和迷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我要知道真相。”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周毅到底有没有欠钱?他们所谓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妍妍,帮我。”
林妍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苏晓的决心。然后,她放下咖啡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伸手从放在旁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就知道你会来。”她将文件袋推到苏晓面前,“婚礼前一周,你跟我提过周毅欠债的事,还说他最近似乎手头很紧,连陈默都跟着焦头烂额。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苏晓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僵硬地接过文件袋。牛皮纸的触感粗糙而真实。
“我查了周毅名下所有公开可查的银行账户流水,”林妍的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精准,“近半年,每个月5号,固定有一笔20万的款项,从同一个海外账户,转入他的一个私人户头。时间精准得像发工资。”
她顿了顿,指尖在文件袋上点了点:“这是打印出来的部分流水记录。晓晓,你自己看,一个声称欠债百万、连累兄弟跟着丢脸、在婚礼上只能办寒酸酒席的人,哪来的这种固定入账?”
苏晓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解开了文件袋的绕线。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日期映入眼帘。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些被林妍用红笔圈出的记录上。
X月5日,入账:200,000.00
X月5日,入账:200,000.00
X月5日,入账:200,000.00
……
连续六个月,分毫不差。
20万。每个月。
塑料玫瑰的廉价香气仿佛又萦绕在鼻尖,周毅腕间那抹幽蓝的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陈默在宾客面前,对着她父母那一次次低声下气的道歉……所有的一切,在这一串冰冷的数字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诞的、令人作呕的笑话!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苏晓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当场失态。她攥紧了手中的纸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的边缘被捏得皱起。
“这……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
“不可能?”林妍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她再次伸手进公文包,这次拿出的是一张放大的彩色打印照片,直接拍在了桌面上。
照片的光线有些昏暗,带着明显的监控录像特有的颗粒感。背景是一个装修奢华的酒吧卡座,迷离的灯光下,水晶杯折射出炫目的光。照片的主角正是周毅。他穿着一件骚包的亮片衬衫,领口敞开,身体惬意地靠在宽大的沙发里,左臂正亲昵地搂着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妆容浓艳的年轻女孩。女孩笑靥如花,依偎在他怀里。而周毅的右手,正举着一个醒目的黑色酒瓶,瓶身上金色的黑桃A标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夺目。
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显示着拍摄时间——赫然是三天前!婚礼筹备最紧张、陈默声称周毅为筹钱焦头烂额、连累他一起被岳父母责怪的那个晚上!
时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晓的太阳穴上。她盯着照片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周毅的笑容是那样得意、那样张扬,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炫耀和享受。三天前,他还在酒吧里,搂着辣妹,开着价值数万的黑桃A香槟!
而就在同一时间,陈默在做什么?是在电话里对她父母说着“周毅那边实在困难”,还是在为婚礼上那些廉价的塑料花装饰向她道歉?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股冰冷的火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狠狠践踏后燃烧起来的、带着毁灭性的冰冷恨意。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端起面前的热牛奶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他……他们……”苏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到底想干什么?”
林妍看着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眼神复杂。她伸出手,轻轻覆在苏晓紧紧攥着照片、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晓晓,”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证据摆在眼前,周毅不仅没有欠债,反而有大笔不明来源的进账。他和陈默之间,绝对有鬼。那条短信,‘按计划进行’的计划,很可能就是针对你,或者……这场婚姻本身。”
苏晓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恨意和冰冷浸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妍:“帮我,妍妍。我要知道全部。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林妍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好。婚礼还有两天。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出租车重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在苏晓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咖啡馆里那冰冷的证据和照片带来的冲击,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的神经。周毅那张在酒吧迷离灯光下得意忘形的脸,陈默在婚礼上对着她父母时那副沉痛愧疚的表情,交替闪现,最终扭曲成一张巨大的、嘲讽的鬼脸。
“按计划进行”。
这四个字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耳边嘶嘶作响。计划?什么计划?是针对这场婚礼?还是……针对她这个人?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车厢里弥漫着司机车载香薰廉价而甜腻的味道,混合着窗外尾气的浊气,令人窒息。她必须冷静。林妍说得对,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崩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那些把她当傻子耍的人更加得意。
她拿出手机,屏幕幽光映亮她冰冷的眼眸。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将林妍给她的银行流水照片和酒吧监控截图,加密存入一个新建的、命名为“婚礼筹备”的相册里。动作流畅,没有丝毫犹豫。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锁屏,重新塞回随身的小包身处。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苏晓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她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温婉的、带着一丝新嫁娘羞涩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在咖啡馆里被恨意吞噬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酒店大堂依旧灯火辉煌,婚礼的喜庆氛围尚未完全散去。她避开热闹的区域,径直走向电梯。电梯镜面映出她的身影——一身简约的米色风衣,妆容精致,眼神平静无波。只有她自己知道,风衣口袋里,那几张打印纸的棱角,正隔着布料,硌着她的掌心。
婚房是酒店顶层的一间套房,被布置得温馨浪漫,玫瑰花瓣洒满了地毯。苏晓推门进去时,陈默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妈,您别担心,礼金我都收好了,明天就存起来……周毅那边?唉,他确实困难,不过他说了,年底前一定想办法……”
苏晓的脚步无声地停在玄关处,静静听着。心底那片冰湖,又结上了一层更厚的霜。
陈默挂了电话,转过身,看到苏晓,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快步迎上来:“晓晓,你回来了?试妆还顺利吗?小雅她们送的惊喜是什么?”他伸手想揽她的腰。
苏晓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走到沙发旁,将小包放下。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娇嗔:“就是一套搭配敬酒服的首饰,挺漂亮的。就是折腾得有点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茶几上一个厚厚的、印着烫金囍字的礼金信封,那是陈默父母给的。
她拿起信封,指尖感受着里面钞票的厚度,状似随意地开口:“对了,刚才妈打电话来问礼金的事?你准备明天去存?”
“嗯,”陈默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语气轻松,“存起来,以后过日子用。”
苏晓低头,手指慢条斯理地捻着信封的边缘,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不经意的疑惑:“说起来,周毅那份礼金……他今天好像没给?我记得他之前不是说手头紧,礼金要晚点补上?好像说……年底才能还钱?”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向陈默,“他欠那么多,礼金就算了,可那笔他之前跟你借的应急的钱,年底真能还上吗?别到时候又……”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像在关心,像在为丈夫的朋友担忧。
陈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开,不敢与她对视。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有些含糊地开口:“这个……兄弟有难,能帮就帮一把。他说年底……年底应该没问题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心虚和不自在,手指也无意识地开始抠弄沙发扶手的边缘。
“有难?”苏晓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可我看他今天戴的那块表,好像挺贵的?不像手头特别紧的样子啊。”
陈默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急急辩解道:“那、那是假的!高仿的!他好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躁。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
陈默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刺耳的微信语音通话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默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扭头看向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备注——“毅哥”。
苏晓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死死盯着那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陈默的脸色变了变,飞快地瞥了苏晓一眼,眼神闪烁不定。他伸手去拿手机,动作带着明显的仓促和紧张,手指甚至有些哆嗦。他似乎想挂断,又或者想拿起来去外面接听。
然而,就在他指尖刚触碰到手机边缘的瞬间,不知是因为手滑还是太过慌乱,手机竟被他碰得从茶几边缘滑落!
啪嗒!
手机摔在铺着厚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屏幕朝上,那“毅哥”的来电显示依旧固执地亮着。
更要命的是,就在手机落地的震动中,不知是误触了屏幕还是按键,那条语音信息竟然被直接播放了出来!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男声,瞬间在安静的婚房里炸响,清晰得如同惊雷:
“默子!搞什么半天不接?明天婚礼,按原计划!别忘了,摔酒杯为号!妈的,必须让她在台上出丑,听见没?就这样!”
周毅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那种痞气和命令式的口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晓的耳膜,刺穿她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

摔酒杯为号。
让她在台上出丑。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停滞在这一秒。
陈默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扑过去捡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语音,动作狼狈不堪,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敢抬头看苏晓,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晓静静地站在原地,背对着陈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落地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一丝光亮。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下唇。那里,柔软的唇瓣被牙齿死死咬住,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痛感尖锐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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