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小石村被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笼罩。那夜河心传来的恐怖注视与拖行声,似乎不止刘墨一人隐约察觉。白日的劳作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交汇时满是惊疑与躲闪。人们早早闭户,入夜后,连守夜人的火把都只敢在村子中心区域逡巡,无人敢靠近西边河岸半步。风里带来的河腥气似乎更重了,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败味道,像水草在盛夏的河底无声烂透。
刘墨的“修炼”进入了新的阶段。在确认了斩妖钺与水眼的可怕现状后,求生的本能与那份沉甸甸的、名为“镇河人”的责任(尽管他还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催逼着他将每一分清醒都榨取出来。胸口的“泉眼”与体内那些细微的冰冷路径,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触”地,引气入体。他开始尝试更危险,也或许更有效的方式——观想。
观想那夜在玉简传承中“见”到的,八尊顶天立地的镇河石像。尤其是那尊手持斩妖钺的巨像,其巍然不动、镇压八荒的意境。他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河底的沉石,任浊流冲刷,我自岿然。又将意识沉入胸口“泉眼”,想象那冰凉的源头,并非一点,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与脚下无边厚土相连,每一次“心跳”,都引得大地深处传来沉浑的回响。
这法子起初收效甚微,甚至因意念过度集中而屡屡引发头痛。但渐渐地,当他沉浸在那种“如石如岳”的观想状态时,身下传来的地气,似乎变得更容易捕捉,也似乎…更“听话”了一些。汇入“泉眼”时引发的“冰针”反冲,痛楚依旧,但那些被强行疏通的路径,却似乎拓宽、凝实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代价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他时常在深沉的观想后直接昏死过去,醒来时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冻结了,要喘息好半天才能缓过气。刘苇看着哥哥日益憔悴、眼窝深陷却目光灼人的样子,吓得偷偷哭了好几回,熬药的陶罐下,火苗日夜不息。
这天夜里,无星无月,乌云低垂,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远处天际,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动。
刘墨刚结束一次长时间的观想,正疲惫不堪地靠在床头喘息,浑身如同水洗。体内几条主要的冰冷路径隐隐发胀,那是地气运转、拓宽经脉的痕迹。双臂依旧无法抬起,但手指的知觉几乎完全恢复,甚至能微微勾动。胸口的滞涩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空”与“满”交织的感觉——“空”的是伤病带来的虚弱,“满”的是“泉眼”与经脉中流转的那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冰凉气息。
就在他准备闭目休息时,异变突生。
不是来自胸口“泉眼”,也不是来自村西的河。
而是来自…身边。
一直蜷缩在里间床上,呼吸轻微的刘苇,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刘墨心头一紧,立刻扭头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妹妹小小的身体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胸口单薄的衣料,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嘴唇翕动,发出断断续续的、模糊的音节:
“…冷…好冷…水…好多水…”
“苇子!”刘墨低唤,想挪过去,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刘苇似乎听不见。她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脸色在昏暗中显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更让刘墨头皮发麻的是,他隐约看到,妹妹露在被子外的一截纤细手腕上,皮肤下面,似乎有极其淡的、墨绿色的细线,如同水草的筋络,一闪而逝!
是那河里的煞气!它在侵蚀苇子!而且速度在加快!是因为那夜的“注视”?还是因为连日来弥漫在村里的、越来越浓的不祥气息?
刘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恐惧、愤怒、还有一股近乎暴戾的冲动,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勉强维持的镇定。
不行!不能碰苇子!绝不能让那东西得逞!
他双目赤红,再顾不得什么循序渐进、什么风险后果。求生的本能和对妹妹的保护欲,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将全部心神,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狠狠“砸”进胸口的“泉眼”!
不是引导,不是观想。
是命令!是榨取!
给我力量!镇住那鬼东西!
“嗡——!!!”
胸口的“泉眼”像是被投入烧红铁块的冰水,骤然沸腾!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汹涌、更加冰寒刺骨、也带着更强烈“镇压”意志的气息,如同决堤的寒潮,轰然爆发!这一次,不再是丝丝缕缕的“冰针”,而是近乎粗暴的、冰河倒卷般的洪流!
“咔嚓…咔嚓…”
刘墨仿佛听到自己体内传来细微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那几条刚刚拓宽些许的冰冷路径瞬间被撑到极限,剧痛如同千万把锉刀在骨髓里同时刮擦!新开辟的、更细微的旁支经脉,在这狂暴气息的冲击下,不断绽开、贯通,带来更深入灵魂的撕裂感。
他喉咙一甜,鲜血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但他不管不顾,凭借着一股狠绝的意念,强行驾驭着这股濒临失控的冰寒洪流,将其凝聚、压缩,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镇河”真意的冰冷“目光”,猛地“瞪”向里间床上痛苦颤抖的刘苇!
不是攻击妹妹。
而是“看”向她身上,那正在悄然蔓延的、墨绿色的、属于河底煞气的无形侵蚀!
“滚出去!”
无声的怒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扫过刘苇的身体。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却让刘墨灵魂都感到刺痛消融的声响,仿佛滚油泼雪。
刘苇手腕皮肤下那隐约的墨绿细线,像是被灼烧般骤然消散!她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几口带着河腥气的、清亮的涎水。
缠绕在她身上的那股阴冷、甜腻的不祥气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晨雾,迅速褪去、消散。
刘苇的颤抖停止了,青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一点人气,只是更加疲惫虚弱。她茫然地睁开眼,眼神空洞了片刻,才聚焦到外间刘墨的身上,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哥…我…我刚才好像掉进河里了…好黑,好冷,有东西抓我的脚…”
“没事了,做梦了,哥在。”刘墨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全力。他靠在床头,脸色比妹妹刚才还要难看,灰败中透着一股死气,嘴角无法控制地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刚才那一下强行催发,几乎榨干了他连日来积累的所有“本源”,更严重透支了身体,经脉如同被冰凌反复刮过,剧痛难当。
但他心里,却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丝明悟。
“镇河”之力,对那河底煞气,确有奇效!虽然只是驱散了附着在妹妹体表、刚刚开始侵蚀的微弱煞气,但效果立竿见影。这证明了他的路没错,这力量,是唯一能对抗河中邪祟的关键!
只是…代价太大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刚才那一下,恐怕几天都缓不过来。而河里的东西…
像是回应他的念头,屋外,遥远的天际,那闷雷声忽然变得清晰、密集起来。
“轰隆隆——!”
不是一声,而是一连串,由远及近,如同千军万马踏过厚重的云层。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一开始还稀疏,转眼间就连成了线,变成了幕,最终化为一片笼罩天地的、哗哗的暴雨喧嚣!
雨水敲打着茅草屋顶、残破瓦片、泥泞地面,声音震耳欲聋。本就潮湿的空气,瞬间被浓郁的水汽充满,带着土腥、河腥,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更加浓郁的甜腻腐败气息,随着风雨,从流沙河的方向,汹涌地灌入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啊!”刘苇惊叫一声,指向窗户。
刘墨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抬眼望去。
只见被雨水猛烈冲刷的、破损的窗纸外,原本深沉的夜色,竟被一种诡异的、朦朦胧胧的惨绿色微光映亮!那光不似闪电,更加恒定,更加阴森,正从村西流沙河的方向弥漫开来,穿透雨幕,将远近的断壁残垣、摇曳树影,都染上了一层鬼气森森的绿意!
是河面那些磷光!在暴雨中,非但没有被浇熄,反而更加炽盛,甚至…蔓延到了岸上?
与此同时,一种低沉、黏腻、仿佛无数湿滑躯体在泥水中翻滚搅动的“汩汩”声,混合在震天的雨声里,隐隐约约,从河岸方向传来。不再是拖行,而是某种…更加混乱、更加密集的蠕动与汇聚!
“哥…”刘苇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从里间出来,扑到刘墨床边,死死抓住他完好的衣袖,全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刘墨的心沉到了冰窟最底层。
暴雨,磷光,河中的异响…
那河里的东西,终于不再满足于夜半的窥视和低语了吗?是要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做些什么?
他勉力抬起尚且能动的右手,忍着经脉寸断般的剧痛,轻轻按在妹妹冰凉颤抖的手背上。掌心的皮肤下,那几条被强行拓宽、此刻仍残留着冰寒刺痛感的“脉”,似乎与妹妹手腕上刚刚被驱散煞气的地方,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是血脉的联系?还是“镇河”之力残留的感应?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间摇摇欲坠、毫无遮挡的破屋里了。暴雨冲刷,河水可能再次上涨,那些被磷光和异响引动的、河里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趁势上岸。
“苇子,听我说。”刘墨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穿上蓑衣,如果还有的话。扶我起来,我们离开这儿。”
“去…去哪?”刘苇泪眼婆娑,满是恐惧。
刘墨的目光,穿透哗哗的雨幕,投向村子中心的方向。那里房屋相对密集,地势也稍高,或许能抵挡洪水。更重要的是…
“去村长家,或者…赵师傅家附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人多的,石头房子结实的地方。”
他要将妹妹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
他必须去河边。必须亲眼看看,这场暴雨之中,那柄斩妖钺,那片被污染的水眼,到底在发生什么变化!这或许是危机,但或许…也是机会?暴雨可能会搅动河水泥沙,削弱某些东西,也可能…
“可你的手…你怎么走?”刘苇看着哥哥惨白的脸和无法动弹的双臂,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能走。”刘墨咬着牙,用尽腰腹和右腿残存的力量,一点一点,从床上蹭下来,双脚落地时,虚软得差点栽倒,全靠左手手肘死死抵住床沿,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湿透单衣,与外面涌入的湿冷空气一激,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每一条经脉都在哀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闷痛。但他站住了。
刘苇看着哥哥摇摇欲坠却异常挺直的身影,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抹了把脸,转身从墙角的破木箱里翻出两件破旧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蓑衣。她先费力地将一件裹在刘墨身上,勉强遮住头和肩膀,另一件自己胡乱套上。
然后,她走到刘墨右侧,用自己单薄瘦小的肩膀,死死顶住哥哥的腋下,另一只手环住他完好的右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
“哥,我扶你。”
刘墨低头,看着妹妹被雨水打湿的、粘在苍白脸颊上的碎发,和她眼中强忍的恐惧与坚定,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没说话,只是将身体的重量,小心地倚靠过去一丝。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刘苇用脚顶开。
瞬间,狂风卷着冰冷的、饱含水腥和诡异甜腻气味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几乎将两人掀翻!
刘墨眯起眼,透过厚重的雨幕和空气中弥漫的、无处不在的惨绿色微光,望向村中。
雨水如瀑布般从屋檐倾泻,在泥泞的地面上汇成浑浊的溪流,向着低洼处奔涌。远处的房屋在绿光和雨幕中扭曲变形,如同鬼影幢幢。原本死寂的村庄,此刻被风雨声、隐约的河中异响,以及…几声骤然响起的、充满惊怖的犬吠和人的短促惊呼打破!
出事了!
刘墨心中一凛,顾不得许多,在刘苇的搀扶下,踏入了狂暴的雨夜。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泥泞湿滑的地面几乎无处下脚,狂风几次要将他们吹倒,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往里钻,很快里外湿透。刘墨全靠一股狠劲撑着,右腿机械地向前迈,左半边身体则几乎完全被妹妹瘦小的肩膀扛着。
沿途经过几户人家,门窗紧闭,里面透出微弱颤抖的灯火,映出人影惶惶。
越往村子中心走,人声越清晰,也越混乱。哭泣声,叫喊声,还有人在雨中声嘶力竭地吆喝指挥。
“快!堵住门!用石头!”
“水!水从西边漫过来了!”
“天杀的!那绿光是啥玩意儿?!”
刘墨心中一沉,河水果然上涨了!
他示意刘苇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村子中心那片相对开阔的、原本用作晾晒和聚会的空地,此刻竟已成了一个小水塘!浑浊的、泛着诡异泡沫的河水,正从西侧地势较低的巷口不断涌入,水面漂浮着烂木、草屑,甚至还有一两只淹死的鸡仔。水面上,同样弥漫着那朦朦的惨绿磷光,将聚集在空地边缘高处、一群惊慌失措的村民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村长被人搀扶着,站在一处石阶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看着不断上涨的污水,说不出话。赵师傅带着几个青壮,正奋力将一些门板、石块堆砌在巷口,试图阻挡水流,但收效甚微,水流依旧从缝隙和底下涌出。
而更让人心悸的是,那水中,除了绿光,似乎还有一些更小的、黑乎乎的、不断扭动的影子,时隐时现。
“是水蛭!不…不对!更大!是…是那碗河里的玩意儿!”有人眼尖,发出凄厉的惨叫。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刘墨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孙大膀。他浑身湿透,脸色惊惶,正帮着赵师傅搬一块石头,眼神却不时惊恐地瞟向那泛着绿光的水面。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水边、试图用木棍拨开漂浮物的村民,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一条黑影如同箭矢般从浑浊的水中弹射而出,精准地缠上了他的脚踝!那黑影有成人手臂粗细,滑腻黝黑,表面布满恶心的吸盘,赫然是一条放大了数十倍、变异了的蚂蟥,或者某种水生物!它死死吸附在村民的小腿上,肉眼可见地,那小腿的皮肉迅速干瘪下去!
“啊!救我!救救我!”村民惨叫着摔倒在地,拼命踢蹬。
旁边的人吓得连连后退,竟无人敢上前。
赵师傅怒吼一声,抄起手边一根粗木杠,就要冲上去。
“都退开!”
一声嘶哑却异常清晰的低喝,压过了风雨和惨叫。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在漫天雨幕和惨绿磷光中,摇摇晃晃,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被袭击的村民走去。
是刘墨。
他推开刘苇搀扶的手(刘苇惊叫一声,想拉住他,却被他眼神制止),独自一人,拖着无法用力的左臂,一步步,踏入那及踝深的、泛着绿光的污浊水塘。
冰凉的污水浸湿了他的裤腿,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和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让他胸口的“泉眼”剧烈跳动,体内经脉刺痛加剧。但他眼神冰冷,死死盯住那缠绕在村民腿上、疯狂吸食的变异水蛭。
在所有人惊骇、不解、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中,刘墨走到那村民身边,停下。
他没有弯腰,没有动手。
他只是低下头,看着那在惨绿磷光映照下、狰狞扭动的黑色躯体。
然后,他抬起右脚——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自由活动、且蕴含了这些天痛苦修炼所积累的全部力量的肢体。
脚尖轻轻点地。
不是猛踩。
是“按”。
以一种奇异的、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力道,将脚掌“印”在了被污水浸透的泥地上。
同时,他将全部心神,沉入胸口那冰凉的“泉眼”,引动其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精纯的、属于“镇河”的冰冷气息,顺着体内那几条刺痛却稳固的路径,流转至足底。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被雨声淹没、却让在场所有人心脏莫名一颤的震动,以刘墨的右脚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水面,荡开一圈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涟漪。
那圈涟漪划过变异水蛭所在的区域。
“嗤——!”
仿佛热刀切过油脂。
那疯狂吸食、躯体鼓胀的变异水蛭,猛地僵直,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如果那能算嘶鸣的话),缠绕的躯体如同被泼了强酸,迅速萎缩、发黑、冒起丝丝白烟,最终“啪”地一声轻响,断成几截焦黑的碎片,落入污水中,很快被浑浊的水流冲散、消融。
而被吸食的村民,小腿上只留下几个迅速止血、颜色也恢复正常的小小伤口,他瘫在地上,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自己得救的腿,又看向旁边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鬼的刘墨。
全场死寂。
只有哗哗的雨声,和远处流沙河更加汹涌的咆哮。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刘墨。看着他湿透的、沾满泥污的单薄身体,看着他无力垂落、缠着肮脏布条的双臂,看着他脚下那一圈尚未完全平复的涟漪。
刚才…那是什么?
刘黑子…他…用脚踩了一下地,那妖怪一样的水蛭…就化了?
赵师傅握着木杠的手,指节捏得发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疑惑、了然,还有一丝深深的忧虑。
孙大膀张大了嘴,雨水灌进去都忘了吐,脸上血色尽失。
刘苇捂着嘴,眼泪混着雨水流下,看着哥哥的背影,既骄傲,又恐惧。
刘墨站在那里,微微喘息。刚才那一下,耗尽了“泉眼”中最后一点主动催发的力量,经脉的刺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挺住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绿光和雨水映得惨淡、写满惊疑恐惧的脸,最后,落在赵师傅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水里的东西…怕‘地’。”
“聚到石头房子多的,地势高的地方。远离水边,远离…绿光。”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着污浊的积水,走回刘苇身边。
刘苇连忙上前扶住他,感觉到哥哥身体的颤抖和冰冷,心揪紧了。
人群依旧沉默,但某种变化在悄然发生。恐惧并未消退,但一种微弱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希望”或“主心骨”的东西,在刘墨那诡异却有效的一脚下,悄然滋生。
赵师傅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猛地一挥手中的木杠,声音嘶哑却带着石匠特有的强硬:
“都听见了?还愣着干什么!扶上伤的人,带上老小,往祠堂那边撤!祠堂基脚是石头垒的,地势最高!快!”
人群终于动了起来,搀扶,哭喊,但总算有了方向。
刘墨在妹妹的搀扶下,也跟着人群,向着祠堂方向挪去。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西边。
暴雨如注,惨绿的磷光在河面方向氤氲不散,甚至更加浓郁。那“汩汩”的异响,在风雨声中,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密集了。
他刚才那一下,或许暂时镇住了岸边这点微不足道的煞气显化。
但真正的威胁,在那浑浊的河心深处,在那被污染的水眼旁,在那柄蒙尘的斩妖钺上。
才刚刚开始。
他握紧了唯一能动的右手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锐痛,帮助他抵抗着昏沉的疲惫。
不能倒下。
至少,在妹妹安全之前,在…弄清楚这场暴雨和绿光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之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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