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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寄人篱下，遍尝冷暖

卫家的其他亲戚，也在这场风波里，各自飘零。二叔因为早年就回了阳县乡下定居，侥幸逃过一劫；三叔卫德海和三婶，因为和卫家划清了界限，不仅没被牵连，反而因为“划清界限”，保住了身家。而姑妈一家却失去了消息。

卫琳成了孤女。

她无处可去，站在三叔家的门口，瘦小的身影，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周围邻居看着也指指点点，三叔卫德海看着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三婶则翻了个白眼，语气尖酸：“我们家两个孩子都快养不活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养她？”

卫琳攥着衣角，低声哀求：“三婶，我什么活都能干，我不吃饭也行，求求你们，收留我吧。”

最终，在邻居的指指点点下，三叔勉强把她拉进了门。

她不知道，这扇门的背后，等待她的，是比流放更难熬的日子。

那扇朱漆斑驳的院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也彻底隔绝了她和过去那个虽清贫却温暖的家。三叔家的院子不算小，却被三婶王氏打理得处处透着算计——墙角的菜畦只种应季的便宜菜，檐下的晾衣绳永远挂满三婶和堂兄妹的衣裳，连院子里的鸡，都被养得精瘦，只下蛋不打鸣。

卫琳的到来，显然成了这个家多余的累赘。

三婶王氏从一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头一晚，她被安排睡在厨房的柴房里。柴房低矮潮湿，堆满了柴火和过冬的白菜，夜里不仅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冷飕飕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都疼。卫琳蜷缩在稻草堆上，怀里紧紧揣着那块刻着“兆”字的玉佩，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想起父母在时，哪怕日子再苦，她也能睡在暖和的土炕上，身边有爹娘的呼吸声作伴。可如今，只有冰冷的稻草和无边的恐惧陪着她。

第二天天不亮，卫琳就被三婶的骂声吵醒了。

“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天要塌了不成？赶紧起来挑水、劈柴！”王氏叉着腰站在柴房门口，唾沫星子喷了卫琳一脸，“我们家可没有闲饭养闲人，你吃我们家一口饭，就得给我们家干活！”

卫琳连忙爬起来，顾不上揉一揉冻得发麻的手脚，就拿起扁担往水缸边去。水缸空空如也，她要挑着两个比自己还高的水桶，去街口的井里打水。初春的井水冰凉刺骨，她的手刚碰到水桶的绳子，就被冻得一哆嗦。她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水桶装满，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水桶太重，压得她稚嫩的肩膀生疼，脚下一个趔趄，水洒了大半，湿了裤脚。

王氏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尖声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连挑水都不会！这点事都做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骂完，还不解气地拿起墙角的扫帚，轻轻往她身上抽了两下。

卫琳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一声不吭地重新去挑水。她知道，从踏进这个家门开始，眼泪就成了最没用的东西。

往后的日子，卫琳就成了三叔家的免费苦力。天不亮就起床，挑水、劈柴、做饭、洗衣、喂鸡、打扫院子，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重活累活。等她忙完这一切，早饭早就凉透了，三婶只给她留一个硬邦邦的粗粮窝头，连一碗热粥都没有。而三叔卫德海，永远是一副闷不吭声的模样，要么躲在屋里抽烟，要么就出门上班，对卫琳的处境视而不见。

三叔家的两个孩子，七岁的卫明和五岁的卫兰，更是被王氏宠得无法无天。他们仗着母亲撑腰，把卫琳当成了出气筒和使唤丫头。卫明喜欢抢卫琳的东西，哪怕是她用省下的窝头渣换来的一块小糖，他也要抢过去，还故意当着她的面扔掉。卫兰则爱哭爱闹，只要稍有不顺心，就赖在地上打滚，嘴里喊着：“娘！卫琳欺负我！她抢我的玩具！”

每当这时，王氏不问青红皂白，就会对着卫琳破口大骂。有一次，卫兰故意把自己的绣花鞋藏起来，哭着说是卫琳偷了。王氏不问缘由，抓起鸡毛掸子就往卫琳身上抽，一边抽一边骂：“你这个没爹没娘的白眼狼！我们家收留你，你还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鸡毛掸子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卫琳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辩解，想说自己没有偷，可王氏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卫明站在一旁，拍着手叫好。三叔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只是皱了皱眉，低声说了句“行了，别打了”，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那一刻，卫琳的心彻底凉了。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护着她。

夜里，她躺在柴房的稻草堆上，身上的伤痕火辣辣地疼。她摸出怀里的玉佩，借着月光，看着上面模糊的纹路。她想起父母，想起他们就算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仅有的一点粮食留给她；想起他们就算自己累得直不起腰，也舍不得让她干一点重活。眼泪越流越多，她哽咽着，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爹，娘，你们在哪里？琳儿好想你们……”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卫琳的身体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黄，可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倔强。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默默忍受，学会了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要活下去，要等父母回来。

十三岁那年，卫琳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姑娘。她的手上布满了老茧，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可她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她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了，她的心里，藏着一股韧劲，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这天，她正在院子里搓洗衣服，王氏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卫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三婶这样的表情，准没好事。

果然，王氏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假惺惺的亲热：“琳儿啊，你也长大了。过两天，城里要组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你……”

卫琳抬起头，看着王氏虚伪的笑容，心里瞬间明白了。她攥紧了手里的搓衣板，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神却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