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示意林默跟上，身影再次融入那奔腾不息的数据流背景之中。林默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扭曲的镜像迷宫区域，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清理程序冰冷的杀意。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紧紧跟上了艾琳。
幽蓝的天空下，破碎的大地上，两个渺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踏入了更加深邃、也更加危机四伏的数据深渊。寻找同伴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艾琳选择的路径蜿蜒曲折，避开了那些能量波动异常剧烈的区域。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平缓、由凝固的深蓝色数据块构成的“山脊”前行。脚下是奔腾不息的数据流，此刻望去，如同一条条闪烁着幽光的液态玻璃河流，在破碎的大地上肆意流淌。头顶的天空依旧由跳动的代码构成，那些符号时而凝聚成短暂的几何图案，时而又溃散成无序的光点，变幻莫测，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活力。
林默紧跟在艾琳身后，努力适应着脚下那奇特的触感——每一步踏在看似凝固的数据块上，都会传来一种微弱的、如同踩在厚厚积雪上的下陷感，紧接着是短暂的坚实，然后又是流动带来的轻微迟滞。他右手的幽蓝光流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形态与他原本的手掌轮廓相差无几，只是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指尖偶尔会逸散出细小的光粒子。他尝试着握拳、伸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血肉截然不同的力量感。每一次意念驱动，光流都会随之响应，仿佛是他肢体的延伸。
“深渊层……到底有多大？”林默忍不住问道，声音在空旷的数据荒野中显得有些单薄。四周除了数据流的奔腾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如同闷雷般的能量扰动，再无其他声响，寂静得令人心慌。
艾琳没有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一片由扭曲的金属管线构成的“丛林”。“没人知道确切的范围。”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些之前的急促，“它像是依附在矩阵边缘的一个巨大肿瘤，不断吞噬着系统判定为‘异常’或‘冗余’的数据碎片。有些区域相对稳定，像我们刚才待的岩壁区；有些则充满危险，能量风暴、逻辑陷阱、还有……那些东西。”她抬手指了指天空，意指清理程序。
“逻辑陷阱？”林默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深渊层是规则混乱之地。”艾琳解释道，“系统的基础逻辑在这里会失效或扭曲。你可能会踏入一片区域，时间流速突然加快或变慢；或者遇到一片看似平静的数据流，走进去却发现身体的一部分开始‘解构’，变成原始代码……这些都是逻辑陷阱。我的‘预知’能力，很大程度上就是用来规避这些陷阱和清理程序的追踪。”
林默听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幽蓝的光流在他指缝间流淌。“那……其他幸存者呢？他们都在哪里？”
“分散在各个相对安全的‘节点’。”艾琳说，“节点是深渊层中少数规则相对稳固的区域，通常由强大的变异者占据或共同维护。我们正要去其中一个，由一位……比较特别的家伙看守着。”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叫凯斯，是我们中最早一批掉进深渊层的。他的状态……和我们不太一样。”
“不一样？”林默追问。
“他……”艾琳刚开口，脚步却猛地顿住。她迅速抬起一只手，示意林默停下，同时身体微微下伏，那双闪烁着数据流的眼睛死死盯向前方一片漂浮着无数破碎屏幕残骸的区域。那些屏幕碎片大小不一，有的还残留着模糊不清的影像，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的眼睛。
“怎么了？”林默压低声音，紧张地环顾四周，右手的光流本能地开始凝聚。
“有东西……”艾琳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不是清理程序……能量波动很微弱，但……很古怪。像是……数据本身在……蠕动？”
就在这时，前方一块较大的、布满裂纹的屏幕碎片上，原本模糊的雪花点突然剧烈闪烁起来。紧接着，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在屏幕上显现出来。那轮廓没有五官，只有大致的头和躯干形状，边缘不断波动、溶解，仿佛信号极差的投影。
“艾……琳……”一个沙哑、失真，如同电流杂音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那块屏幕碎片中传了出来。
林默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并非直接作用于意识，而是真真切切地从物理介质（那块屏幕）中发出，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
艾琳却似乎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凯斯？是你吗？别装神弄鬼！”
屏幕上的扭曲人影晃动了一下，声音似乎稳定了些，但依旧失真：“……新面孔……吞噬者……有趣……”
林默心头一震，对方竟然直接点破了他的能力。
“出来说话！”艾琳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我们正要去找你。”
“……节点……不安全了……”凯斯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东西……在下面……醒了……它在……呼唤……也在……侵蚀……”
“侵蚀？侵蚀什么？”艾琳追问。
屏幕上的影像突然剧烈扭曲，仿佛受到了强烈干扰，凯斯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我的……代码……它在……改写……我……控制……不住了……”
话音未落，那块屏幕碎片“啪”地一声脆响，彻底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紧接着，前方那片漂浮着屏幕残骸的区域，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无数游离的数据粒子从虚空中析出，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飞速汇聚、凝结。
光芒闪烁间，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样式古老、同样半透明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但他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细密的、流动的代码光点构成，轮廓边缘不断有微小的光粒子逸散又补充，使得他的形象始终处于一种轻微的波动状态，如同信号不稳的全息投影。他的脸上没有艾琳那样的面具，五官清晰，却同样带着半透明的质感，眼神空洞，深处仿佛有更深邃的黑暗在涌动。
“凯斯……”艾琳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你的身体……”
“更彻底了，不是吗？”凯斯的声音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不再依赖介质，但依旧带着那种空洞的、非人的质感。他抬起自己同样由光点构成的手，凝视着。“每一次试图改写现实，抵抗那底层的侵蚀，我的‘存在’就更向数据态滑落一分。快了……就快完全变成……‘它’的一部分了。”
“你说‘它’醒了？‘它’是什么？”林默忍不住问道，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一个由纯粹数据构成，还能交流的“人”？
凯斯那空洞的目光转向林默，林默感觉自己仿佛被无形的扫描仪穿透。“深渊底层……沉睡的意志……或者……系统本身孕育的……怪物？”凯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它在苏醒……我能感觉到……它的低语……在数据流的底层脉动……它在呼唤所有变异者……也在……侵蚀我们……”
他忽然抬起手，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平静的、如同镜面般的数据流。“看。”
随着他指尖微动，林默清晰地看到，凯斯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幽蓝或其他的光粒子，而是一串串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结构异常复杂的原始代码指令。这些指令如同活物般射入那片镜面数据流。
刹那间，那片平静的“镜面”剧烈波动起来。构成镜面的数据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重写。镜面中央，一个由纯粹白光构成的、结构精巧的立方体凭空生成，悬浮在波动的水面上。立方体表面流淌着金色的纹路，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改写局部现实代码……”艾琳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惊叹和一丝忧虑，“这就是凯斯的能力。他曾经是矩阵的系统管理员，对底层代码的理解无人能及。在深渊层，这种能力让他能短暂地创造安全区，甚至干扰清理程序。”
然而，凯斯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反而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维持着那个立方体的手势开始颤抖。林默注意到，构成凯斯身体的那些光点，尤其是手臂部分，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闪烁，一些光点甚至脱离了身体，消散在空气中。而那个悬浮的白色立方体，其表面的金色纹路也开始变得黯淡、扭曲，立方体本身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呃啊……”凯斯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收回了手。
白色立方体瞬间崩溃，化作无数光点消散。那片被改写的镜面数据流也剧烈翻腾了几下，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凯斯的身影却明显黯淡了几分，轮廓的波动更加剧烈。
“看到了吗？”凯斯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每一次使用能力，都像是在加速溶解自己。那底层的存在……它不喜欢我们篡改‘现实’。它在通过这种方式……回收我们……或者说……同化我们。”
他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扫过林默和艾琳，最后定格在远方那深邃、跳动的代码天空深处，仿佛能穿透无数层数据屏障，直视那深渊的最底层。
“它在苏醒。”凯斯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末日预言般的沉重，“它的低语会越来越清晰……它的侵蚀会越来越强……所有变异者……最终都会被它吸引……或者……吞噬……”
一股寒意比深渊层的冰冷空气更甚，瞬间攫住了林默的心脏。他看向艾琳，发现她面具下的眼神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必须找到其他人。”艾琳的声音斩钉截铁，“必须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阻止它，或者……逃离它。”
凯斯那半透明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那由数据光点构成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深深的疲惫和对未知的恐惧。
“跟我来。”凯斯的声音直接在两人意识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引，“我知道一个暂时……还算安全的地方。但时间……不多了。”
他转过身，半透明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飘向前方更加幽暗、数据流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区域。艾琳毫不犹豫地跟上。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和不安，握紧了那只幽蓝流淌的右手，也迈步跟了上去。
破碎的代码天空下，三个身影——一个能预知危险的先知，一个拥有吞噬之力的变异者，还有一个正在被数据同化的幽灵——结成了临时的同盟，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走去。凯斯的警告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他们心头：深渊在苏醒，而他们，正行走在它的脉搏之上。
凯斯引领的方向，数据流的形态发生了剧变。原本奔腾的液态玻璃河流逐渐凝固，形成一片片巨大、光滑如镜的黑色平面，倒映着上方跳动的代码天空，使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重叠感。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阻力。艾琳的警惕提到了最高，面具下的双眼数据流飞速闪烁，不断扫描着四周看似平静的镜面。林默感觉自己的右手光流在微微震颤，似乎对这片区域蕴含的能量异常敏感，又或者，是在呼应凯斯所说的，那来自深渊底层的脉动。
“这片‘静滞区’是规则陷阱的高发地带，”凯斯的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比之前更加飘忽，“镜面之下，可能藏着数据漩涡，或者……更糟的东西。跟紧我的路径。”他半透明的身体在前方飘忽不定，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黑色镜面都会荡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仿佛踩在水上，却又瞬间恢复如初。他选择的路线极其曲折，避开那些倒映着异常扭曲天空影像的区域。林默小心翼翼地踏在凯斯留下的涟漪上，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地面”传来微弱的吸力。他右手的幽蓝光芒在周围浓稠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光粒子逸散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他忍不住低声问艾琳：“他……还能坚持多久？”
艾琳的目光紧锁着凯斯的背影，声音低沉：“每一次改写现实，都在加速他的数据化。这片静滞区规则混乱，他必须更频繁地使用能力来确保路径安全。我不知道……但时间确实不多了。”她的话音刚落，身体猛地一僵，面具下的双眼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趴下！”艾琳厉声尖叫，同时整个人已经扑向旁边一块凸起的黑色数据块。
林默和凯斯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遵循了艾琳的预警。林默就地翻滚，躲到另一块凸起之后，凯斯则如同烟雾般瞬间散开，又在数米外重新凝聚。
就在他们闪避的瞬间，三道炽白色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上方跳动的代码云层中激射而下，精准地轰击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刺眼的白光爆发。被击中的黑色镜面瞬间粉碎，化作无数尖锐的数据碎片四散飞溅，露出下方翻滚沸腾的、如同熔岩般的猩红数据流！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破碎代码的尖锐嘶鸣席卷而来。
“清理程序！猎杀者型号！”艾琳的声音在爆炸余波中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它们藏在天顶的代码层里！不止一个！”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上方的代码云层剧烈翻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个个流线型的、通体覆盖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机械构造体从中分离出来。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多足蜘蛛，有的如同悬浮的梭镖，但共同点是头部都闪烁着冷酷的红色扫描光束，以及手臂或躯干上延伸出的、散发着毁灭性能量波动的武器端口。它们无声无息地悬浮着，冰冷的电子眼锁定了下方三个渺小的目标。
“是‘清道夫’小队！”凯斯的声音带着凝重，“标准配置，三个侦查型‘复眼’，五个近战型‘撕裂者’，还有一个指挥型‘节点’！它们的目标很明确——抹除我们！”
话音未落，三个体型较小、形如金属蜘蛛的“复眼”率先发动攻击。它们头部密集的红色复眼同时亮起，射出的不再是光束，而是一张张由红色能量线构成的巨大光网，速度快得惊人，朝着三人当头罩下！这些光网不仅带有强大的束缚力，更蕴含着干扰数据稳定性的能量，一旦被罩住，身体的数据结构都可能被扰乱、分解！
“凯斯！”艾琳大喊。
凯斯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双手抬起，十指如同弹奏钢琴般急速舞动。无数细密复杂的原始代码指令从他指尖倾泻而出，如同瀑布般冲向那三张落下的光网。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红色光网与凯斯的代码流撞击在一起，如同两股洪流对冲。光网的能量结构开始扭曲、闪烁，下落的势头被硬生生阻滞。但凯斯的身体也随之剧烈波动起来，构成他躯体的光点疯狂闪烁、逸散，他的半透明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稀薄、黯淡。
“林默！右边！”艾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预警的尖锐。
林默猛地转头，只见五个形如螳螂、双臂是巨大旋转利刃的“撕裂者”已经借着光网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侧面高速突进！它们旋转的刃轮切割开粘稠的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瞬间就到了眼前！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没有时间思考！恐惧和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智！林默发出一声低吼，那只幽蓝的右手猛地向前伸出！
不再是稳定的手掌形态！
幽蓝的光流骤然暴涨、扭曲、分裂！如同被压抑许久的凶兽挣脱了束缚！数条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半液态半固态的粗壮触手猛地从林默的右臂爆发出来！它们带着毁灭性的吸力，撕裂空气，狠狠地抽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撕裂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