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六十八岁的林伟,驾着“老头乐”飞行三轮冲出了生活轨道。山河壮阔,云海翻涌,他要去兑现一个迟到的承诺。这不是逃亡,而是奔赴,奔赴一场与自由和生命的盛大重逢。
第一卷 银翼的序曲
卷首语
规则,曾是我半生的信仰,用以度量人世间的方圆。直到我亲手触碰天空的边界,才恍然领悟:最极致的自由,源于对心灵契约的忠诚。此卷,是一个灵魂挣脱引力,与过往达成的温柔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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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墨翼蛰伏
六月的太原城,被暑气裹挟着,连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意。“晋阳春”酒楼最大的包厢里,推杯换盏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和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林伟坐在主位,身上那套为今日场合特意翻出来的深色西装,此刻感觉像一层密不透风的铠甲,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退休宴——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滚了几遍,仍旧带着点不真实的疏离感。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对着同事们轮番的敬酒与祝福,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蓝天。
“林处,恭喜恭喜,功成身退,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啦!”
“老林,辛苦大半辈子,是该歇歇了,带带孙子,逛逛公园,那才叫日子!”
“林哥,以后单位里少了您这根定海神针,我们心里都没底啊……”
“功成身退”、“安享晚年”、“定海神针”……这些词语像一块块温润却沉重的玉石,被善意地堆砌到他面前,要为他搭建一个安稳、静好,却也一眼能望到尽头的未来。他微笑着,一一应承,端起那小巧的瓷杯,将杯中微涩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以血糖偏高为由,早已以茶代酒。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静表象下,一颗心却像被什么东西不断撩拨着,躁动不安,渴望冲破这层温情的包围。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窗外。天际线上,有一个极小的黑点正在移动,或许是一只鸟,或许是一架遥远的航模。这让他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个同样炎热的夏天,在黄河风陵渡口,浑浊的河水咆哮着东去,摆渡的老船夫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推着笨重永久牌自行车、浑身尘土的青年,嗓音沙哑地惊呼:“娃儿,你不是疯了吧?一个人,骑这铁家伙,想去西藏?”那时,他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冒着渴望冒险的热气,远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所有的年轻气盛。而今,那股热气,似乎并未被岁月完全冷却,只是被深埋了起来,此刻正蠢蠢欲动,试图破土而出。
宴会终于在一种宾主尽欢的疲惫氛围中接近尾声。林伟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包厢里喧闹的人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有的、让人愿意倾听的沉稳。“感谢组织多年的培养,感谢各位同仁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帮助。”他像过去主持无数次工作会议那样,条理清晰,语气平和,“没有大家,就没有我林伟的今天。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
他略作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熟悉或不太熟悉的面孔,看到了他们脸上那种准备接受标准结束语的放松神情。然而,他话锋微微一转,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意外的涟漪。
“所以,在人生这个新的阶段开始的时候,”他继续说道,语调里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顽皮的笑意,“我决定,换一种活法,出去走走。”
话音落下,包厢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几声略显错愕的轻笑,似乎大家在判断这是否是一个玩笑。坐在他身旁的女儿林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了拉父亲的衣角,低声道:“爸,您说什么呢?”
林伟没有理会女儿的小动作,而是迎着那些疑惑的目光,坦然地说道:“不是旅游,是旅行。我一个人,开我的‘老头乐’。”
“老头乐?”旁边一位和老林相熟的老同事笑了起来,“老林,你说的该不会是你之前念叨的那个……三个轮子的车吧?你这年纪,不开辆舒服的小轿车,开那玩意儿出去受罪啊?”
林晶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爸!您刚退休,就在家好好歇着不行吗?旅什么游啊!真想出去散心,等我休年假,或者咱们报个高品质的老年团,吃住行都有人安排得好好的,又省心又安全,不好吗?”
女儿的话语像连珠炮,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不理解。林伟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焦灼,那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本能的关心,却也像一道道无形的绳索。他看着她,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晶,它不是普通的三轮车。”他纠正道,语气平静无波,“它叫‘旅行家’。而且,有些路,得一个人走。”
“旅行家?爸,您是不是被人忽悠了?什么旅行家,不就是个高级点的三轮车吗?您都这岁数了,还开着个三轮车到处跑?风吹日晒的,像什么样子!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您让我怎么办?”林晶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眼圈微微发红。
林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心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却也带着决绝的意味。“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准备了很久,也测试过很多次。放心吧。”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有些边界,需要亲自去跨越;有些自由,无法用语言向生活在固定轨道上的人描绘清晰。他端起茶杯,向在场的众人示意,用一种不容再议的姿态,为这场告别宴画上了句号。
一个多小时后,林伟独自回到了他那位于一栋老式居民楼顶层的家。楼道里很安静,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异常清醒的侧影。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穿过陈设简单、却堆满了书籍和图纸的客厅,径直走向通往楼顶平台的内部楼梯。
一把略显老旧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推开那扇漆成墨绿色的、有些沉重的铁门,一股清凉的、带着夏夜特有草木气息的晚风立刻涌入怀抱,将他身上残留的酒气和闷热一扫而空。
楼顶平台宽敞而平整,大部分地方被老伴生前种的花草占据,虽然在夜色中看不太真切,但那蓬勃的生命力依旧能感受到。而在平台最中央,月光如水银般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清晰地照亮了一个被厚实墨绿色防雨布覆盖着的、轮廓奇特的庞然大物。
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与周围寻常的屋顶景观格格不入。
林伟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他走上前,像是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伸手抓住了防雨布的一角,猛地用力一掀——
防雨布滑落,那物事在皎洁的月光下彻底显露真容。
流线型的驾驶舱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透明的特种玻璃舱盖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车身主体是沉稳的深灰色,在关键结构处能看到加强筋的轮廓,显得坚固而可靠。最引人注目的,是车斗位置——那里并非寻常三轮摩托的货厢,而是紧凑地、极其巧妙地折叠收束着四组共八片银灰色的旋翼臂。它们此刻紧紧地贴合着车身,层层叠叠,如同神话中巨鸟收拢起来的钢铁羽翼,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如果不加细察,确实很容易被它那三个全地形防爆车轮和大致的三轮车轮廓所迷惑,认为这只是一辆造型别致、略显粗犷的复古三轮摩托。
这便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几乎耗尽了半生积蓄与晚年闲暇的造物——“老头乐”,官方命名为“旅行家”的油电混合陆空飞行器。
他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那微凉而光滑的机身复合材料,触感坚实,像在抚摸一位沉默却值得信赖的老友的脊背。这套由他亲自参与设计、反复修改图纸、与工程师争论了无数个日夜才定型的可折叠后置垂放旋翼系统,是他最为得意的部分。旋翼完全收起时,整体轮廓会被最大限度地压缩,再套上特制的、与普通车衣无异的灰色耐磨布袋,即便穿行于最拥挤的市井街巷,停在最寻常的车位里,谁也难以察觉,这具看似笨拙的躯壳之下,蕴藏着挣脱大地引力的灵魂。而在车顶内部,巧妙内嵌着一套整机紧急伞降系统,那是他留给未知风险、留给女儿一份安心、也是留给自己冒险之旅的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保险。
关于它的基本技术参数,如同最熟悉的乐章,在他脑中清晰而有序地流淌而过:
· 动力核心: 高效油电混合动力系统。既可以使用最普通、最常见的92号汽油,也能接入市电进行充电,适应性强,绝不娇气。在满油满电的理想状态下,其最大飞行与地面行驶综合续航里程,稳定在六百公里左右。这意味着一张地图,一段足够悠长的遐思。
· 模式切换: 具备强悍的全地形车轮与悬挂系统,可在普通铺装路面乃至非铺装路面上自如行驶;需要时,旋翼系统可在五分钟内快速展开,进入垂直起降与低空飞行模式,无视地形阻隔,实现真正的点对点移动。
· 隐匿特性: 旋翼系统可快速折叠后置垂放,套上专用伪装布袋后,与普通加装车篷的三轮车外观无异,实现了功能性与隐蔽性的完美统一。
· 终极安全: 顶置隐藏式紧急安全降落伞,由多重传感器和独立控制系统操控,一旦遭遇极端不可控情况(如动力完全丧失、严重失控),可手动或自动触发,在极短时间内实现飞行器整体的平稳伞降,最大限度保障人机安全。
他拉开车门——那车门开启的角度和手感都经过精心调校——坐进驾驶座。座椅是根据他本人的身形数据量身定制的,完美地包裹着腰背,长途驾驶也不会感到疲惫。他按下启动键,仪表盘悄无声息地亮起,幽蓝的背景光下,各项数据一目了然。代表着油量与电量的指示灯,都稳定地显示着充满的绿色。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如同弦上之箭,只待松手的那一刻。
楼下,城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勾勒出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熟悉到闭眼也能描绘出的街巷轮廓。那是他的根,是他的过往,是充满了人情味与烟火气的坚实大地。
而头顶,星空寥廓,深邃无垠,月光温柔地洒落,为这钢铁巨鸟披上一层梦幻的银纱。那是他即将奔赴的、承诺已久的自由,是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火焰所指向的远方。
他静静地坐在驾驶舱里,感受着这份动与静、束缚与渴望之间的微妙平衡。良久,他轻轻关上车门,将那尘世间的喧闹、质疑与温暖的牵挂,暂时隔绝在外。属于他一个人的旅程,即将开始。
第 一 卷 第 一 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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