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城,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蜂蜜,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林默骑着那辆有些老旧的电动车,穿梭在名为“枫林晚”的高档小区里。他身上蓝灰色的快递工装后背,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与大多数同行不同,他的车速不快,眼神总是习惯性地在每一个收件人脸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与这份职业格格不入的审视。
没人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快递员,拥有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他能看见“谎言”。
当一个人说谎时,林默的视野里,对方周身会浮现出特定的颜色。善意的、无伤大雅的谎言,通常是淡淡的、几乎透明的白色;而恶意的、包藏祸心的谎言,则会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色,乃至浓墨重彩的黑色。这个能力始于三年前一场原因不明的昏迷,醒来后便如影随形。它毁掉了他在警校的前途,让他无法在满是“颜色”的环境中待下去,最终选择了这份不需要太多深入交流的工作。
“13栋902,周莉女士,您的文件。”林默按响门铃,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门开了,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穿着真丝家居服,妆容精致,长发慵懒地披在肩头,气质优雅。但林默的瞳孔却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在她接过快递笔,低头签名的瞬间,林默看到她周身浮现出一层浅灰色。
这颜色很淡,意味着并非滔天大恶,但绝不属于无害的白色范畴。
“最近快递有点多,辛苦你们了。”周莉抬起头,将签收单递还给林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就在她说话的刹那,那层浅灰色骤然加深,变成了近乎中度的灰色!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一句话里,颜色竟然会产生变化?签收名字时的浅灰色,或许只是隐藏了某些个人情绪,但这句看似客套的寒暄,为何会是更深的谎言?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应该的。”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门内的景象。玄关干净整洁,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客厅一角,装修精致,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玄关鞋柜旁,随意放着的一双男士拖鞋,款式老旧,与整个房间的格调格格不入。
“谢谢。”周莉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瞬间的打量,微笑着关上了门。
那扇厚重的防盗门隔绝了身影,却将那片诡异的灰色烙印在林默的脑海里。一句普通的客套话,为什么会是谎言?她在对什么感到抱歉?还是说,这句“辛苦”本身,另有所指?
回到站点分拣下午的包裹时,林默有些心不在焉。周莉那变化的灰色,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神经上。他试图说服自己,这或许只是某个无关紧要的隐私,都市男女,谁还没点秘密?
“喂,林默,发什么呆呢?”同事大刘凑过来,递给他一瓶冰水,“这鬼天气,送一趟就跟洗了个澡似的。”
林默接过水,道了声谢。大刘是个热心肠,话也多,是站点里少数几个会跟他主动聊天的人。
“哦,对了,你上午是不是去‘枫林晚’了?”大刘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听说那边最近不太平,好像有户人家遭了贼,还好发现得早,没丢什么东西。”
林默拧瓶盖的手一顿:“哪一户?”
“不清楚,就听保安闲聊说的。”大刘摆摆手,“反正那些有钱人事儿多。诶,你脸色怎么不太好?中暑了?”
“没事。”林默垂下眼睑,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安。是巧合吗?
下午的派件过程,林默比平时更加留意“枫林晚”小区的动静。他特意观察了周莉家那栋楼附近,一切如常,保安巡逻,老人遛狗,孩子们在树荫下玩耍,没有任何异状。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他送完最后一个包裹,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正准备返回站点,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是迅风快递的林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是我,您哪位?”
“我是江城大学社会学系的教授,我姓吴。”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有一个很急的学术资料包裹,原本预约了明天上门取件,但研讨会提前了,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今天下班前,再来一趟‘枫林晚’小区帮我取一下?地址是13栋902,我可以支付额外的费用。”
13栋902!
周莉家!
林默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下。又是那里?一个大学教授,和周莉是什么关系?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双突兀的男士拖鞋。
“林先生?”吴教授的声音带着询问。
“……好的,我大概半小时后到。”林默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一种强烈的直觉,混合着对那灰色谎言的好奇,驱使他答应了这次额外的行程。
半小时后,林默再次站在了13栋902的门口。这一次,他按了很久的门铃,里面却毫无动静。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尝试拨打周莉的电话,关机。又拨通吴教授的电话,提示无法接通。
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铁锈的气味。林默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血腥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再犹豫,他立刻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就在他按下“11”两个数字的瞬间,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厉声喝道,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保安,两人恰好巡逻到此。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收起手机。
“我是快递员,来取件的。”他尽量保持冷静,亮出自己的工牌。
“取件?”保安打量着他,显然不信,“这家的业主上午还好好的,这会儿人就不见了?而且我们刚接到隔壁住户投诉,说好像闻到怪味。你……”
保安的话没说完,目光锐利地扫过林默,又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一切的巧合,在此刻汇聚成最危险的指向。林默的出现,失联的业主,可疑的气味,以及他刚才正准备拨号却被抓个正着的动作。
“我警告你,别动!”保安握紧了腰间的警棍,对同伴使了个眼色,“看好他!我马上呼叫队长并报警!”
另一个保安立刻堵住了林默的退路,眼神戒备。
林默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周莉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而他现在,成了第一嫌疑人。那个吴教授的电话,此刻想来更是充满了疑点,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看到了谎言的颜色,却没能看透这谎言背后,竟然连接着如此冰冷的杀机。
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13栋。房门被强行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警方在卧室找到了周莉的尸体,初步判断已死亡数小时,现场有搏斗痕迹。
林默作为最大嫌疑人,被警方当场控制。在警局审讯室里,冰冷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林默。”
“职业。”
“快递员。”
“今天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你为什么出现在死者周莉家门口?”
“我接到一个吴教授的电话,让我去取件。”林默如实回答。
负责审讯的是一位年轻刑警,闻言冷笑一声:“吴教授?我们查过了,周莉的社会关系里,根本没有这号人!而且,那个号码是未经实名的网络虚拟号,根本无法追踪!”
谎言!那个电话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林默的心沉入谷底。他意识到,自己不仅被卷入了一场谋杀,更可能是被某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故意栽赃陷害。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墙后的单向玻璃。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人在观察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自救。
于是,他集中精神,目光投向那位正在厉声质问他的年轻刑警。他要运用自己的能力,在这布满谎言的重围中,找到唯一的那条生路。
当年轻刑警再次开口:“我劝你老实交代,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见财起意?!”时,林默清晰地看到,一片纯净的白色,在警察周身浮现。
林默心中稍定,至少这位警察的愤怒是真实的,他本人并非栽赃计划的一员。
他打断了警察的问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警官,在讨论动机之前,或许您应该先查一查,死者周莉的公司最近是否正在进行一项敏感的财务审计?以及,她最近是否接触过一位名叫吴振海的大学教授?”
这是他刚才在极度紧张中,回忆起的一个细节。在周莉家客厅的茶几上,在一堆时尚杂志下面,压着一份只露出抬头的文件,标题正是《集团内部审计流程说明》。而那份需要签收的文件寄件方,模糊的公司Logo似乎与江城大学有关,寄件人姓名处恰好有“吴”字旁。
年轻刑警愣住了,这些细节,警方尚未对外公布,甚至他们也是刚锁定那位与周莉有过接触、风评不佳的吴振海教授有重大嫌疑。
这个快递员,怎么会知道?
审讯室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年轻刑警的厉声质问卡在喉咙里,他死死盯着林默,似乎想从对方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
单向玻璃后方,一个一直沉默观察的中年男人——刑侦支队副队长张震,缓缓放下了抱在胸前的双臂。他眼神锐利如鹰,对身旁的记录员低声道:“记录。嫌疑人对我们尚未公开的关键信息表现出异常了解。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峻。
“重点排查一下这个林默的背景。一个普通的快递员,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甚至……仿佛能看穿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