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春色,终究被一道六百里加急的奏报彻底击碎。
咸丰元年秋,钦差大臣赛尚阿督师围攻永安州,久攻不下,反被太平天国突围而出,一路北上,兵锋直指桂林!官军望风披靡,溃不成军。曾经信誓旦旦的“犁庭扫穴”,成了天大的笑话。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咸丰将那份满是推诿卸责之词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历史,但亲眼“看到”这腐朽的军队如何将局势败坏至此,那股压抑的怒火依旧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让殿内侍立的肃顺、祁寯藻等军机大臣噤若寒蝉。
“赛尚阿误国!贻害无穷!”咸丰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朕之前说什么?此乃心腹大患!如今怎样?!”
肃顺连忙跪下:“皇上息怒!奴才等已紧急商议,拟增调各省援军,务必在广西境内剿灭此股悍匪……”
“剿灭?拿什么剿?”咸丰打断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江中下游,“贼寇突围,如鱼入大海!下一步,便是湖南,是湖北!沿江而下,席卷东南财赋重地!你们以为,靠现有的绿营,能挡得住吗?”
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得几位老成持重的军机大臣面色发白。皇上对贼寇动向的预判,精准得令人心惊。
“所以,新军之事,刻不容缓!”咸丰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然,京师乃八旗根本之地,旧势力盘根错节,掣肘太多。欲行非常之事,需寻非常之地。”
他的手指,沿着海岸线移动,最终落在了长江入海口那片弹丸之地上。
“上海!”咸丰吐出两个字,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此地华洋杂处,消息灵通,交通便利。朕意已决,在此设立‘江南制造总局’,以为新军之根基,亦为我大清自强之始!”
“皇上!”文华殿大学士祁寯藻忍不住出列,他是传统理学名臣,对“洋务”素来鄙夷,“上海虽为通商口岸,然洋人横行,民风浇薄。在此等地方兴办军国重器,恐受洋人掣肘,且易引物议,谓朝廷舍本逐末啊!”
“舍本逐末?”咸丰逼视着他,“祁中堂告诉朕,何为本?是之乎者也的圣贤书,还是战场上能杀敌制胜的坚船利炮?若国都没了,何处安放你的‘本’?”
祁寯藻被噎得面色通红,讷讷不能言。
“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咸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专制,“肃顺。”
“奴才在!”
“筹建江南制造局,由你总领。但具体经办之人,需得是干才,更要通晓洋人情弊,且忠于王事。”咸丰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单,上面只有一个人名,“此人,你看如何?”
肃顺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张焕纶,江苏候补道员,曾于上海墨海书馆襄助译书,通英吉利语,熟知洋务,于格致、算学颇有心得,然因非正途出身,久不得升迁。
肃顺心中一动,皇上对京外这些“偏才”、“异才”的了解,竟如此之深?此人他略有耳闻,确实是个能吏,但也因与洋人交往过密,为清流所不齿。
“皇上慧眼如炬!此人确是合适人选。奴才即刻拟旨,擢升其为苏松太道,总办江南制造局事宜。”
“不,”咸丰摇头,“官衔不要太高,以免树大招风。就以‘督办江南制造局事务’名义,专折奏事之权,一应经费,由内务府特拨,不经地方藩库。”
这是要绕开整个地方官僚体系,建立一条直通皇帝的办事渠道!肃顺心中凛然,连忙应下。
数日后,一纸密诏并一道明发上谕,几乎同时抵达了上海。
在上海县城一间简陋的书房里,年近四十、两鬓已微染霜华的张焕纶,接到圣旨时,整个人都懵了。他空有抱负,却因“杂学”而被排挤,早已心灰意冷,只求在候补任上混个温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能上达天听!
当他展开那封由大内侍卫直接送达的密诏时,更是激动得双手颤抖。诏书中,皇帝不仅肯定了他“通达时务,留心西学”的才干,更直接点明了他的使命:
“着尔筹建江南制造局,首重者三:一曰仿造西洋坚船利炮,二曰勘探冶炼优质钢铁,三曰译介泰西格致诸书。可不惜重金,延揽洋人工匠,然核心技术,必握于我手。遇有难决之事,可密折直陈于朕。此乃中兴之基,望卿不负朕望,勉之,慎之!”
“臣……臣……”张焕纶面向北方,泪流满面,重重叩首,“臣张焕纶,纵肝脑涂地,亦必报皇上知遇之恩!”
他知道,自己这条沉寂已久的潜龙,终于等来了腾跃九天的风云!
几乎在张焕纶接到使命的同时,养心殿配殿内,李文也迎来了第一个重大突破。在耗尽心血,浪费了无数材料后,他带着几个挑选出来的可靠工匠,终于手工打磨出了第一支能够完成闭锁、击发动作的德莱塞击针枪样枪!
虽然粗糙,虽然只能算是模型,但当李文捧着那支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怪模怪样的“火铳”,呈到咸丰面前时,咸丰的眼中,终于露出了自穿越以来,第一丝真切的笑意。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已在帝国的南北两端,同时点燃。
然而,就在咸丰稍稍松了口气的当晚,又一封沾着血与火的加急军报,被快马送入了紫禁城。
“湖南全州失守!守将阵亡!太平军北上湖南,长沙告急!”
朝野,再次震动!
咸丰看着军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这腐朽的躯体,已经到了不得不刮骨疗毒的时候了。
他缓缓提起朱笔,在空白的诏纸上,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