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叔叔取的是山里高僧的养女,有佛法庇佑,能不受阿娘的影响。
所以大家开心得很,都说,这下严家一定会香火旺盛。
于是,各房头都去了祠堂操办酒宴。
只有我没去,我偷偷进了阿娘的屋子,我太久没见阿娘,怯生生的,连话都不敢说。
“芸娘,你帮娘亲打开这个锁扣好不好?”阿娘先开了口。
想起从前那次被父亲和高太祖母责骂,我不敢应答。
“芸娘,娘亲饿了,也想去吃席。”
阿娘的绿眼睛暗暗的,皮肤黄黄的,不如从前那样精神,一定是真饿了,于是我说好。
锁扣的钥匙在阿娘的梳妆台上的妆匣子里,就离母亲两米远,可她拿不到。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阿娘的一双脚腕上也戴了有锁扣的黄铜镯子。
解开了,阿娘笑着对我说玩躲猫猫,让我躲着,她去取好吃的回来。
我点头,乖乖地躲进了水井旁的杂物间,可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到阿娘带吃的来。
入夜,外头渐渐吵闹起来,有高太祖母的声音,有父亲的声音,有弟弟的声音,还有婶娘们小伯父和新媳妇的声音。
“梅家已经死绝了,你要跑到哪儿去?!”
“你们梅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身腥臊味的臭女人,你还敢跑!”
我隔着杂物间门板的缝隙看到阿娘被高太祖母用拐杖打倒在地。
弟弟用自己穿着虎头鞋的小胖脚一下一下踢着,学着高太祖母的话,“腥臊味,臭女人。”
我跑出去推开弟弟,踩脏了他的虎头鞋,爹爹一巴掌扇到我脸上。
“你这个瞎了眼的赔钱货,跟你娘亲一个死样子!”
高太祖母听着爹爹骂我,很自豪得意的样子,“乖孙,瞧见了吗,咱们严家的家主从不护短!”
弟弟被高太祖母揽在怀里,也学着仰起头,“我也不护短!就是我偷偷告诉爹爹阿娘要跑!就是我带着大家把阿娘捉回来的!”
大人们笑了起来,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弟弟真是好样的,真是严家的种。
人群里只有两个人没有笑,一个是我,一个是新进门的小婶娘。
小婶娘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凤冠,在灯烛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不知是不是确有佛光护佑,那一刻的小婶娘头上一片金光,真的有点像庙里的菩萨。
而倒在地上的阿娘,就像一片烂掉的白菜叶子,谁都能踩上一脚。
隐隐约约地,我好像看见阿娘望了望我,望了望弟弟,又望了望小婶娘,那双琥珀一样的绿色眼睛深不见底。
那天之后,阿娘渐渐变了,听话了,也肯笑了,不再成天嘀咕着大家听不懂的番邦语。
高太祖母怎么骂她,她都不顶嘴,只说,“婆母教训的是,孙媳做得不对。”
爹爹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阿娘换下了从前一直穿戴着的,自己带来的番邦样式的各种衣服同首饰。
现在除了那双绿眼睛,阿娘看着就跟任何一个普通的九州女人一样。
日子久了,阿娘手上带锁扣的黄铜镯也变成了和其他婶娘们戴的一样的玉镯子银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