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推心置腹,老太傅浑浊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最终,王启年挣扎着起身,对着刘据,老泪纵横。
“殿下......老臣......愿为殿下效死!”
安抚了王启年,杨洪又提了第二个人。
“殿下,臣再说一人,羽林卫左营都尉,陈敬忠。”
“此人骁勇,在军中颇有威望,只是性情桀骜,不易驾驭。早年曾受过您母族大恩,后因小过被贬斥,如今在军中郁郁不得志。”
刘据有些犹豫。
“陈敬忠......孤怕是请不动他。”
杨洪唇边勾起一抹难辨的弧度。
“对付这样的人,需用奇兵。”
他附耳对刘据低语了几句。
刘据听完,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三日后,京中传出流言。
说是二皇子府上的一名管事,酒后失言,提及曾暗中联络拉拢羽林卫中层将领,其中便影射到了陈敬忠。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说出了具体的时间地点。
陈敬忠百口莫辩,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就在他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太子府的内侍悄然登门,只带了一句话。
“殿下说,清者自清,若陈都尉心中无愧,东宫大门随时为陈都尉敞开。”
陈敬忠在房中枯坐一夜。
第二日天明,他便去了东宫,跪伏在刘据面前。
“末将陈敬忠,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据看着堂下拜伏的陈敬忠,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那些流言,定是杨洪的手笔。
如此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却异常有效。
“殿下,人心初步稳固,接下来,便是要迷惑敌人了。”
杨洪适时出现。
“敌人?”
“正是那位处心积虑,想要置您于死地的幕后黑手,江充。”
杨洪第一次提到了这个名字。
刘据心头一凛。江充,御史中丞,父皇面前的幸臣,也是朝中攻讦东宫最厉害的急先锋。
“殿下需在宫中,在朝堂,甚至在京城,刻意传出您意志消沉,耽于玩乐,甚至......身体抱恙的消息。”
杨洪的计划,让刘据瞠目结舌。
“这......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示敌以弱,方能诱敌深.入。”
杨洪解释道。
“江充越是觉得您不堪一击,便越会掉以轻心,也越容易露出破绽。”
刘据虽然心中不安,但对杨洪的信任已非昔日可比,最终还是采纳了。
很快,东宫内传出太子终日饮宴,不理政事的消息。
甚至有御医被频繁召入东宫,据说是太子染了风寒,日渐沉珂。
这些消息,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江充耳中。
江充府邸。
一名形容猥琐的探子跪在地上,向江充汇报。
“大人,小的亲眼所见,昨夜东宫大摆筵席,那些门客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太子殿下更是面色憔悴,精神萎靡,不时咳嗽,像是大病未愈。”
江充捻着颌下短须,眼中精光微露。
“哦?那些门客都是些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些落魄文人,投机之辈,席间还有人抱怨太子无能,跟着他没有前途。”
探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那场所谓的“门客宴”,自然是杨洪一手安排。
他特意召集了偏院那些平日里就牢骚满腹的门客,好酒好肉招待,任由他们放.浪形骸。
而太子刘据,则在杨洪的“指导”下,化了病容妆,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配合着演完了这场戏。
江充听完汇报,沉吟不语。
太子刘据突然如此颓废,倒也符合他一贯仁懦的性子,受了打击,一蹶不振,也属正常。
只是,这转变未免太快了些。
“继续盯着。”
江充吩咐道。
“特别是那个叫杨洪的门客,此人最近似乎与太子走得很近。”
“是,大人。”
探子领命退下。
江充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太子越是虚弱,他的计划就越容易成功。
看来,那“巫蛊之术”,可以提前发动了。
东宫书房内,刘据看着王启年、陈敬忠二人呈上的条陈,以及杨洪关于下一步行动的规划,心中稍定。
“杨先生,你说江充会信吗?”
“殿下放心,江充为人自负,又急于求成,我们越是示弱,他便越会轻敌。”
杨洪语气平静。
“如今,东宫士气稍有提振,江充那边也开始放松警惕。这第一步棋,我们险胜。”
刘据点了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
这条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杨洪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给庭院中的草木镀上了一层浅金。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4章
深宫禁苑,近年来越发像一口不见天日的枯井。
紫宸殿的琉璃瓦,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暗光。
殿内,龙涎香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却压不住那股更深重的药石苦味。
汉武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随之疯长的,是九五至尊愈发乖戾的脾气。
朝中大臣,从三公九卿到芝麻绿豆的小官,人人噤若寒蝉。
奏事时,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砖上。
生怕哪句话不合上意,龙椅上那位便会毫无征兆地砸下一只玉碗,或是一道催命的旨意。
昔日威严的朝堂,如今只剩下压抑的沉默,还有心照不宣的恐惧。
太子刘据的车驾,在这样的氛围中,缓缓驶入宫城。
他要去给父皇请安。
这是例行的公事,也是一道难挨的酷刑。
銮驾停在紫宸殿外。
刘据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殿外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心中的郁结。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梁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御座上的身影衬得愈发模糊。
“儿臣,参见父皇。”
刘据跪伏在地,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许久,御座上才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
“起来吧。”
刘据起身,垂首侍立。
他能感觉到,那道曾经熟悉又温和的注视,如今变得冰冷、审视,甚至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厌烦。
“太子近来,倒是清闲。”
汉武帝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刘据心上。
刘据心头一紧,不知这句话是何用意。
“儿臣愚钝,未能替父皇分忧,时刻惶恐。”
“哼,惶恐?”
武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朕看你,是逍遥自在得很。”
“东宫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刘据的背脊瞬间渗出冷汗。
他知道父皇指的是前些时日,杨洪让他故意演给江充看的戏码。
“父皇容禀,儿臣......”
“不必说了。”
武帝粗暴地打断他。
“朕还没老糊涂。”
“有些事,朕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