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陆白扉对他是怨还是什么,终究是他做错了,终究是要还的。
午后时分,当越九皋步进陆白扉的小院时,陆白扉正躺在榻上午休。
窗户是半开着的,微风轻轻吹进来,将额上的碎发吹到两旁,剩下一张养了好些天,终于浮现几分红润的脸色,恬静地枕在臂肘处。
越九皋看了一会,不忍叫醒,便站在风口处给陆白扉挡着风。
过了一会,陆白扉才悠悠转醒。看见出现在面前的越九皋,倒是没有吃惊的神色。这十天,他已经习惯了越九皋的出现,也很从容的接过越九皋递来的温茶。
待陆白扉喝过茶,越九皋道:“梅花开了,去看看吧。”
陆白扉乖巧地点头。
休养将近半个月,陆白扉的身体没有之前那般孱弱,终于是可以走到远一些的地方了。
太医说这个时候可以多动一下,可以促进气血循环。越九皋不懂这些,但是多走动走动对陆白扉的身体有好处,这个意思他倒是听懂了。
陆白扉还做不到健步如飞的程度,越九皋就扶着他慢慢走着。
这个小院落座在宫廷的西北角,梅园养在北端,一路没有什么迂回曲折之处,走过去不算远,但当他们来到梅园时,陆白扉还是满额水雾,气喘吁吁。
远看是红梅艳冶,走近发觉有一座红亭落在梅枝交错处。
红亭不大,只有五六步的大小。虽是用上好的红木制作,但是其中并没有雕栏画筑的地方,仅仅由几轮圆木直立建成,上边也没什么灰尘,像是新筑成的。
周围围了一圈矮屏用来挡住灌入亭子的风,里边还放了个火炉用来取暖。
亭子是前些日子越九皋专门来踩点决定的地点,陆白扉体虚,总是要就近安设些歇脚的地方才方便。
越九皋扶着陆白扉走入亭子,里边的火炉正烧得旺,两人刚迈步进来,就被暖气扑了个透,仿佛在梅园中单独辟开了一个区域用来收集暖流。
因为用的是矮屏,长得高的梅枝轻易就伸了进来,但大多还只是花苞。
越九皋见陆白扉不亦乐乎地把玩一朵开在枝头的梅花,心想来对了地方。
那枝梅花离亭子远,陆白扉几乎是伸长了手臂才摸到娇嫩的花瓣,越久皋便叫人去将那朵梅折来把玩,却被陆白扉阻止了。
这还是陆白扉十几天来第一次对自己说“不”。
越九皋止住折花的命令,嘴角溢出的笑比花儿还灿烂,却还是压下欣喜,用稍显平静的语气调侃道:“白扉也是个惜花之人?”
陆白扉懒得理踩他,自顾自玩着花。
花枝重重交叠,远处花珠堆砌如山,大约再过个十来天,这儿就将是红梅怒放的地方了。
陆白扉把玩了一会累了,手支在外边好长一段时间,已经被冷风吹灭了温度,正准备收回手取暖,目光从当前红艳下撤回,只一瞥,一袭雪白色的狐裘,翩然若仙,出现在红梅艳丽处。
白色的身形时而踮脚,时而弓腰,手臂挽着一个竹篮,装着新掂的梅花。
陆白扉看了远方的人有一会,一直关注陆白扉的越九皋也循着眼神看过去。
是年春去。
如果当真有细作安插在身边,那个人只能是年春去,这个他上辈子最信任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年春去到底不算辜负他的信赖。
还记得叛变前一天,这个从不问自己政事的人,破天荒的闯入文德殿。
这个孩子对着他连叩三个响头,再之后,说了好多话,甚至交代了他与慎王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交代了慎王很快便率兵前来的话,但是越九皋只记得一句,点醒局中人的话语。
“陛下,你喜欢的并不是小年。虽然您对小年很好,但这种好,并不是您。真正的您,只展示在陆白扉面前。”
而紧随着越九皋派人去看,只收到年春去已经自缢的消息。
他上一辈子没留住的人又岂止一个陆白扉。
远处的人四处张望,寻找枝头的梅花,一个转身,也看向了这个新筑好的小亭上的人。
笑绽两靥,年春去施然上前:“九哥。”
在接触到年春去目光的瞬间陆白扉就转过头,只对着面前的火炉暖手。十几日朝夕相处,越九皋看见陆白扉脸上转瞬即逝的厌恶。
越九皋心中疑惑,在他记忆里,陆白扉几乎是从不和年春去有交集。但来不及多想,年春去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了。
“小年。”越九皋也打了个招呼,顺便介绍陆白扉,“这是孤的皇后。”
“皇后——”年春去看过去,却发现陆白扉只留个后脑勺给他,又讪讪地望回去,“我是不是应该行礼。”
越九皋笑了笑,“你知道怎么行礼吗?”
年春去红了脸,别过头去。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行礼。
因为是越九皋救命恩人的身份,越九皋又曾以为是自己的心上人,因此对年春去一向礼遇有加,屈膝行礼这种事的确是从没有做过的。
越九皋看向年春去的篮子,里边已经堆了一层红梅,“这是摘来做什么的?”
“入药呀。”年春去道,又侧过头看了眼陆白扉,“这边的梅花采完了,我去那头看看。”
言罢离去,小亭又回归两人的世界。
“白扉,你刚才怎么了?”
越九皋也发觉了陆白扉的异样,但碍着刚才有人在,不好直接发问。等着年春去走远,才问出了声。
“渴了。”陆白扉低着头,撇开上边的茶沫,轻啜着茶。
越九皋愣住,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整个人乐开了花,将脸凑过去亲昵得咬耳朵:“白扉是不是吃酸了?”
但是没有回复,越九皋似乎还看见有个白眼。
又蔫了下来,道:“我今晚会去下小年那儿。”
陆白扉专注饮着茶,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