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回到秦王府时，天已过午。
府门前，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早已候在那里。见李世民下马，三人齐齐躬身。
“殿下。”长孙无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半个时辰前，独孤彦派人送来拜帖，说是今夜在‘望江楼’设宴，请殿下务必赏光。”
李世民解下披风递给亲兵，脚步未停：“鸿门宴？”
“怕是比鸿门宴更险。”房玄龄紧随其后，眉头深锁，“今日晋祠之事已传遍太原。八家丢了这么大脸面，绝不会善罢甘休。但直接动手……他们暂时不敢。”
“为何不敢？”李世民走进正堂，在主位坐下。
杜如晦接过侍从递来的热茶，放到李世民手边：“因为殿下今日展露的手段。强行截取窦氏三成香火气运，炼化为自身龙气……这是闻所未闻之事。在摸清殿下底细之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今夜之宴，是试探。”李世民端起茶杯，茶水温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也是示威。”
“殿下可去？”长孙无忌问。
“去。”李世民放下茶杯，杯底与案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何不去？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些盘踞了数百年的世家，除了先祖战灵，还有什么底牌。”
三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今日晋祠那一斩，已无回头路可走。要么，李世民带着他们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要么，他们所有人，都将被世家碾成齑粉。
---
秦王府后院，静室。
李世民盘膝而坐，心神沉入体内。
晋祠那一战，他看似风光，实则凶险万分。《气运牵引术》虽是妙法，但以他初入门的修为强行施展，又截取的是窦氏这等顶级世家的香火气运，对身体的负荷远超想象。
此刻内视，经脉之中仍有赤金色的香火余烬在缓慢燃烧，那是未被完全炼化的窦氏战争记忆与杀伐意志。他的五脏六腑、骨骼血肉，都在这余烬的灼烧下隐隐作痛。
更麻烦的是，他的神魂深处，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血色烙印——那是强行截取气运时，被窦氏先祖战灵留下的印记。这印记如同一枚种子，若不及时清除，日后随时可能被窦氏以秘法引爆，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神魂俱灭。
“不愧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果然留有后手。”李世民心中冷笑。
他没有急于清除这枚烙印。
因为他发现，这烙印在缓慢吸收他体内残留的香火余烬，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生长、蜕变。而烙印深处，隐约传来某种……呼唤。
那不是窦氏先祖的意志。
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东西。
《观运法》中记载，香火气运之道，修炼到高深境界，可在虚空中开辟“神国”，接引信徒神魂永生。但这需要消耗海量的香火愿力，且成功率极低。绝大多数世家先祖，都止步于“战灵显化”这一层，只能在宗祠中享受有限供奉。
而窦氏这枚烙印给他的感觉……仿佛触摸到了某种“神国”的边沿。
“难道窦氏先祖，已经半只脚踏入神国之境？”李世民若有所思。
如果是这样，那他截取的那三成气运，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其中很可能蕴含着窦氏先祖对“香火神道”的毕生感悟，甚至……一丝神国雏形的碎片。
“有意思。”
李世民不再压制那枚烙印，反而分出一缕心神，主动探入烙印深处。
嗡——
仿佛坠入无边血海。
眼前景象骤然变化，不再是静室，而是一片浩瀚的战场。
天是暗红色的，大地龟裂，尸骸遍野。远方，无数士卒正在厮杀，旌旗猎猎，战鼓震天。那些士卒的装束极其古老，有胡服，有汉甲，甚至还有更久远的样式。
这不是当世的战场。
这是窦氏先祖记忆深处，跨越数百年的战争烙印。
李世民“站”在战场中央，看着那些士兵如潮水般从他身边涌过。他们的喊杀声、兵戈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都如此真实，仿佛他亲身置身其中。
“窦氏起于北魏，以军功立家。历代先祖皆为大将，战功赫赫……”李世民回忆起关于窦氏的记载，“看来这些记忆碎片，便是他们家族崛起之路的缩影。”
他漫步在战场上，仔细观察。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些异常。
这些战争记忆虽然惨烈，却并不混乱。相反，它们以某种特定的顺序排列、组合——从北魏末年的边镇起义，到东西魏对峙，再到北周灭北齐……每一次重大战役，每一场关键厮杀，都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而且，在这些记忆碎片的深处，隐隐有某种“韵律”。
像是……某种呼吸的节奏。
“这是……”李世民忽然想起《观运法》残篇中的一句话，“香火炼神，以战养魂。战意不灭，神火不熄。”
“窦氏先祖，是在用这些战争记忆，锤炼自身的‘战魂’！”
难怪窦氏的先祖战灵如此强悍，难怪它能近乎半实体化地显形。原来窦氏历代先祖，都将自己最深刻的战争记忆，通过香火传承的方式，一代代叠加、熔炼，最终凝聚成这尊拥有恐怖战意的“战争之神”雏形！
而李世民截取的那三成气运中，就包含了这些战争记忆的碎片。
“若我能将这些记忆碎片消化、吸收，融入我自身的武道意志……”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我的武道境界，恐怕能直接跨越数个层次！”
但风险也极大。
这些记忆碎片中蕴含的杀伐意志太强，稍有不慎，就可能反客为主，让他迷失在无尽的战争幻境中，变成只知道杀戮的疯子。
“富贵险中求。”李世民不再犹豫，盘膝“坐”在这片血海战场上。
他开始主动接纳、融合这些战争记忆。
第一段记忆，是北魏六镇起义。烽烟遍地，流民如潮。一个年轻的窦氏子弟手持长矛，在乱军中左冲右突，身后跟着数百流民。他的枪法还显稚嫩，但眼神中的狠厉已初现峥嵘。
李世民感受着那股在绝境中求生的意志，将其炼化。
第二段记忆，是东西魏沙苑之战。十万大军对阵，旌旗蔽日。一位窦氏将军身先士卒，率骑兵冲击敌阵，连破七营。他的战马被射死，便步战继续冲杀，最终力竭而亡。
李世民感受着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将其炼化。
第三段、第四段、第五段……
数百年的战争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李世民的神魂。他仿佛亲身经历了窦氏家族崛起路上的每一场血战，每一次生死搏杀。他的武道意志，在这些记忆的锤炼下，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
李世民缓缓睁开眼。
静室中，烛火已燃过半。
他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淡金色的战意缓缓凝聚，化作一柄三寸长的小剑。剑身之上，隐约有沙场虚影流转，有金戈铁马之声回荡。
“战意凝形……”李世民喃喃道，“这是武道意志实质化的标志。寻常武者，便是苦修一生，也未必能达到这个境界。”
他心念一动，小剑消散。
而他的气息，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他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那现在，这柄剑已出鞘三分，虽未完全展露锋芒，却已有森然寒意透出。
“咚咚。”
静室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戌时三刻了。”是长孙无忌的声音，“该去望江楼了。”
李世民起身，推开静室门。
门外，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皆已换好便服，身后还站着尉迟恭和秦琼——两人都未着甲，但腰佩横刀，眼神锐利如鹰。
“走。”李世民只说了一个字。
---
望江楼，太原城中最奢华的酒楼，临汾水而建，高三层，雕梁画栋。
今夜，整座酒楼都被包下。
李世民一行人到的时候，楼前已停满华贵车马。八家的代表几乎都到了，各带亲随，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秦王殿下到——”门前的侍从高声唱名。
酒楼内，丝竹声忽然停了。
李世民迈步而入。
一楼大堂空旷，只有独孤彦一人坐在主位，正慢条斯理地品茶。他身后站着八名黑袍老者，个个气息深沉，显然都是各家派出的高手。
“二郎来了。”独孤彦放下茶杯，笑容和蔼，“坐。”
李世民在客位坐下，长孙无忌五人立于他身后。
“今日晋祠之事，”独孤彦开门见山，“二郎可否给老朽一个解释？”
“解释？”李世民笑了笑，“舅公想要什么解释？”
“为何要打断血盟？为何要截取窦氏气运？”独孤彦的笑容淡了些，“二郎可知，你那一斩，坏了我们八家多少年的布置？”
“布置？”李世民挑眉，“什么布置？将李氏变成你们八家傀儡的布置？还是将未来王朝变成你们香火神国养料的布置？”
独孤彦脸色一沉。
他身后的八名黑袍老者同时上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涌向李世民。
尉迟恭和秦琼几乎同时拔刀，刀身之上隐有血色杀气流转——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气势，与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高手截然不同。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虽未动武，但各自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那是李世民根据《观运法》中的记载，亲手制作的简易“破法符”，专克香火邪术。
气氛剑拔弩张。
独孤彦忽然笑了。
他摆了摆手，身后八名老者退了回去。
“二郎啊二郎，你果然和你父亲、你大哥都不一样。”独孤彦重新端起茶杯，“他们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妥协。而你……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不是容不得沙子。”李世民平静道，“是容不得有人骑在我李氏头上，还美其名曰‘庇佑’。”
“好志气。”独孤彦点头，“但二郎可知，若无我八家支持，你李氏凭什么逐鹿天下？就凭你那三千玄甲军？还是凭你刚刚凝聚的那点龙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夜色中的汾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关中有薛举、李轨，河北有窦建德，洛阳有王世充，江淮有杜伏威……这些人，哪个不是拥兵数十万，哪个不是气运所钟？你李氏若不借我八家之力，凭什么与他们争？”
“凭什么？”李世民也站起身，走到独孤彦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就凭我不需要靠先祖战灵打仗，就凭我的兵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就凭我的江山，要由我自己来打。”
他转头，看着独孤彦苍老的侧脸：“舅公，你们那一套，过时了。”
独孤彦沉默良久。
“过时……也许吧。”他轻叹一声，“但二郎，这世间有些东西，是不会过时的。比如力量，比如……人心。”
他拍了拍手。
二楼忽然响起脚步声。
数十名身穿薄纱的舞姬从楼梯上款款而下，个个容貌绝美，身姿曼妙。她们手持玉壶金杯，来到堂中，翩翩起舞。
丝竹声再起，靡靡之音绕梁。
但李世民的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
因为他看见，这些舞姬的眉心，都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血色印记——那是“香火傀儡”的标志！她们早已被炼制成活死人，一举一动皆受人操控！
更可怕的是，她们手中玉壶里装的酒，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甜香。那香气钻入鼻中，竟让他的气血隐隐有沸腾之感，连神魂都开始恍惚！
“迷神香……还有，催情蛊？”李世民眯起眼，“舅公好手段。”
“一点小把戏罢了。”独孤彦笑得意味深长，“二郎少年英雄，气血方刚。这些美人，便当是老朽送你的见面礼。今夜之后，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方式谈谈。”
话音未落，那些舞姬忽然同时抬头，眼中血色光芒大盛！
她们手中的玉壶炸裂，粉红色的香雾瞬间弥漫整个大堂。香雾之中，数十道血色丝线如毒蛇般射出，直扑李世民周身要害！
与此同时，那八名黑袍老者同时出手，八道颜色各异的香火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血色大网，朝着李世民当头罩下！
“动手！”李世民低喝一声，不退反进！
他右手虚握，那柄淡金色的战意小剑瞬间凝聚，迎着血色丝线一剑斩出！
剑光过处，丝线寸寸断裂！
左手结印，《观运法》中的“破邪印”瞬间成型，一掌拍向空中落下的血色大网！
轰！
气浪炸开，整座望江楼剧烈摇晃！
而尉迟恭、秦琼已如猛虎般扑向那八名黑袍老者，刀光如雪，杀气冲霄！
长孙无忌三人则迅速退到角落，手中玉简同时炸裂，化作三道清光屏障，将弥漫的香雾隔绝在外。
混战，爆发！
---
望江楼外，汾水之畔。
清虚道人凭栏而立，手中托着那盏青铜油灯。灯焰中，正映出楼内激战的画面。
“有意思。”他轻笑，“八家联手布下的‘香火困神阵’，再加上迷神香和催情蛊……便是寻常筑基修士，也要饮恨当场。这李世民，居然还能反击。”
他身后，一个蒙面女子低声道：“师叔，要出手吗？”
“不急。”清虚摇头，“再等等。我想看看，这位秦王殿下……到底还藏了多少底牌。”
他话音未落，楼内战局骤变！
只见李世民一剑斩碎最后一道血色丝线，身形如游龙般冲天而起，竟主动撞向那张血色大网！
“找死！”八名黑袍老者齐声怒喝，全力催动大网。
但下一刻，他们脸色剧变。
因为李世民的身形，在触及大网的瞬间，忽然变得虚幻起来。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一道金色的气流，顺着大网的缝隙，如游鱼般穿了过去！
“这是……气运化形？！”独孤彦失声惊呼，“你才得到气运法门几天？怎么可能达到这种境界？！”
李世民已落在二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
他手中那柄战意小剑，此刻已暴涨至三尺长短，剑身之上，有沙场虚影、有金戈铁马、有尸山血海……那是他融合了窦氏战争记忆后，凝聚出的全新战意！
“你们以为，我截取窦氏气运，只是为了龙气？”
李世民举剑，剑尖指向楼下众人。
“我是为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学会，怎么杀你们。”
话音落下，剑光斩落！
不是斩向人。
而是斩向这座望江楼的……承重柱！
轰隆隆——
整座酒楼，开始崩塌。
烟尘四起，碎木横飞。
混乱中，李世民的身影如大鹏般掠出窗外，落在汾水之畔。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废墟中狼狈逃窜的独孤彦等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今夜之宴，谢舅公款待。”
“改日，世民必当——”
“十倍奉还。”
说完，他转身，带着长孙无忌等人，消失在夜色中。
汾水滔滔，映着满天星火。
而远处的黑暗中，清虚道人收起油灯，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气运化形，战意凝剑……李世民啊李世民，你果然值得我下一注。”
他转身，对蒙面女子道：“传讯回宗门，就说……”
“潜龙已醒，可加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