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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桌上，气氛微妙得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温水。

陆安国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目光扫过新闻平板上自动推送的“幻境头盔深度解析”专题。

画面里，流线型的银色头盔在光影流转的展示台上缓缓旋转，周围是无数狂热期待的面孔。

“今天下午三点，全球同步发售。”陆安国放下筷子，语气听不出情绪，“听说你们公司楼下的体验店，预售队伍从前天晚上就排起来了。”

陆季笙正在剥鸡蛋，闻言手指顿了一下，蛋壳碎屑掉在盘子里。

他嗯了一声，没抬头。

体内那微弱的循环似乎因他情绪的细微波动而加速了半分，他能感觉到掌心印记传来一阵几不可察的温热——像是某种共鸣，或预警。

周文慧一边收拾碗碟，一边念叨：“这玩意儿真那么神？说是能让人做‘清醒梦’，还能在里面学习、社交……听着怪玄乎的。季笙，你们搞互联网的，觉得靠谱吗？”

“技术原理……据说挺复杂的，脑神经接口加上高级模拟算法。”陆季笙斟酌着词句，尽量显得客观，“新纪元公司的科研实力很强，几个创始人都拿过图灵奖提名。”

他没说的是，这“很强”的科研实力，很可能基于和他掌心跳动着同源符文的古老技术。

“不管靠不靠谱，一股脑涌进去那么多人，总归是新鲜事。”陆安国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目光落在儿子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新东西，就意味着新规则，新风险。历史上，每一次技术大爆炸，都会重新洗牌。有人乘风起，有人……被浪吞没。”

这话意有所指。

陆季笙感觉父亲的目光像探针，试图从他平静的表象下扫描出异常的数据流。

他保持沉默，只是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爸，你太杞人忧天了。”陆雨晴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她叼着一片面包，手指在个人终端上快速滑动，屏幕上瀑布般流过的代码和监控画面一闪即逝，被她用身体巧妙挡住。“这就是个高级点的VR游戏舱嘛，最多让人沉迷，还能翻天覆地不成？哥，你们公司有没有内部购买渠道？给我弄一个呗，我们社团想研究一下它的沉浸式交互协议。”

她语气轻松，带着少女特有的、对新鲜科技产品的好奇，但陆季笙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

妹妹知道什么？

她房间里那些异常的电流声，她对自己睡眠数据异乎寻常的关注……

“内部渠道……我问问看。”陆季笙含糊应道，心中警惕更甚。他忽然想起昨晚幻界中那两个搜捕者提到的“巡逻队”和“上面”，新纪元公司……会是“上面”之一吗？

“行了，都赶紧收拾，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周文慧打断了对话，“晴晴，你那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回去重梳！季笙，脸色这么差，今天别加班了，早点回来。”

“知道了，妈。”

走出家门，步入清晨有些清冷的空气，陆季笙才感觉那种无形的压力稍减。

他戴上无线耳机，调出一个加密音频日志，开始低声记录昨晚第二次进入幻界的经历，尤其是关于那两个神秘人和“天然胚子”的发现。

录音会自动加密上传到他的私人云盘【π_Archives】。

通勤地铁上，人潮汹涌。

几乎每个人的手机屏幕上都晃动着与新纪元头盔相关的信息——开箱评测、专家解读、抢购攻略、甚至阴谋论猜测。

一种混合着兴奋、焦虑和盲目期待的集体情绪在车厢里弥漫。

陆季笙靠在角落，闭目养神，实则将感知集中在体内循环和周围环境。

他能“看到”空气中飘荡的灵能光尘比家中稍微浓郁一点点，尤其在人群密集处，似乎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极其微弱、各不相同的能量场，颜色、强度、稳定性因人而异。

大多数人的场黯淡且混乱，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雪花；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场稍显凝实、色彩也独特一些的——那些可能是天生灵感较强，或者即将觉醒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靠在门边、戴着厚厚眼镜、正专注阅读一本《量子意识导论》纸质书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周围的能量场呈现出一种规律的、淡蓝色的微弱波动，与书中某个复杂方程式的图形结构隐隐呼应。

通过特定知识或思维活动，可以无意识影响或塑造自身的灵能场？

陆季笙默默记下这个观察。

他又“看”向自己。

他的能量场核心是胸口和掌心印记，循环带动着乳白色的光尘流转，形成了一个微小但稳定的自体循环。

场的外围，正极其缓慢地从周围环境中汲取游离能量。

同时，他似乎能轻微地“屏蔽”或“调整”自身场的对外辐射，让它看起来比实际更黯淡、更“普通”一些。

这是无意识的能力，还是石碑导引术自带的某种保护机制？

就在他沉浸于观察时，地铁到站，人群涌动。

那个读量子意识的男人被人流挤了一下，手中的书脱手飞出，正好朝陆季笙面门砸来。

电光石火间，陆季笙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不是伸手去接，而是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本书飞行轨迹中，空气阻力、周围人群推搡力道、书本自身旋转等多个因素交织形成的一个“最脆弱受力点”。他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轻轻在那个方向的空气里点了一下。

没有能量外放，只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对局部“力”的流向的“推拨”。

就像在混乱的数据流中，插入了一个微小的优先指令。

飞来的书本轨迹发生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偏转，擦着陆季笙的耳畔飞过，啪地一声落在他身后的空地上。

“抱歉！不好意思！”眼镜男慌忙挤过来捡书。

“没事。”陆季笙摇摇头，心跳有些加速。刚才那一下，几乎消耗了他气团中近三分之一的能量，灵魂也传来一阵短促的抽痛。消耗巨大，效果却仅仅是让一本书偏转了几厘米。

在现实世界，即使是最微小的、超出物理接触的“干涉”，代价都高昂得惊人。

他再次确认了这个限制。

幻界中看似“轻松”的能力运用，在现实法则更坚固、灵能更稀薄的环境下，变得举步维艰。

这让他更加警惕。

如果那些幻界中更强大的存在，或者掌握了更高效运用技巧的组织（比如新纪元？）来到现实，会拥有怎样的优势？

或者说，他们已经在了？

带着满腹心事来到公司，氛围更是诡异。

平时埋头写代码的同事，今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题都离不开头盔。

“抢到了！我蹲点抢到了一个基础版！”

“听说‘沉浸模式’里时间流速可以调到2:1？那不是变相延长生命？”

“吹吧，肯定有副作用，神经接入哪那么安全……”

“内部消息，北美那边已经有用头盔做心理治疗的案例了，效果显著！”

陆季笙的工位靠近走廊，能听到项目经理在隔壁小会议室里激动地打电话：“……对，我们必须尽快成立专项组，研究幻界生态下的社交产品可能性！这绝对是下一个流量金矿！什么？风险？做什么没风险？……”

他坐下，打开电脑，屏幕上还残留着昨晚那个未解决的API报错。

曾经让他焦头烂额的问题，此刻在经历了幻界生死和能量感知后，显得无比……渺小和虚幻。

就像在担忧一个沙盘模型里的棋子走位，而窗外真实的山洪正在逼近。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调试代码。

但分出一丝注意力，始终维系着体内循环的运转和对周围能量场的感知。

他需要习惯这种“多线程”状态。

午休时，他避开人群，走到大楼天台。这里空旷，风大，灵能光尘的流动也更清晰一些。

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尝试更主动地引导循环，吸收能量。

效果比在室内稍好，但依旧缓慢。

按照这个速度，要补满昨晚消耗并略有增长，恐怕需要不眠不休地修炼好几天。

效率太低了。

幻界是“高资源区”，现实是“贫瘠区”。

想要快速变强，必须冒险多进入幻界。

但频繁进入的精神负担和可能遭遇的搜捕，又是巨大风险。

两难。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

如果这真是某种“钥匙”或“权限标识”，那么新纪元头盔普及后，像他这样的“天然钥匙”和无数“人工复制钥匙”同时插入这个世界的锁孔，会发生什么？

就在他沉思时，手机震动，一条加密信息弹出。来自一个陌生的、但带着某种官方认证后缀的号码。

【陆季笙先生，基于您过往的项目贡献（附：参与国家某边缘安全协议测试的记录），您已被列入‘幻境头盔社会适应性与潜在风险评估’项目的首批民间观察员备选名单。如感兴趣参与此项非强制性、有酬劳的长期追踪研究，请于今日18:00前回复本信息。项目负责人：苏妍（新纪元前高级研究员，现独立研究顾问）。附件：项目简要说明及保密协议（草案）。】

苏妍？

是以身份“独立研究顾问”。

项目名称冠冕堂皇，“社会适应性”、“风险评估”、“民间观察员”……但陆季笙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冲着他来的。

备选名单？

恐怕名单上只有他一个人。

去，还是不去？

不去，可以暂时隐藏，但也会失去一个可能的信息渠道和潜在盟友（如果她可信）。

去，则意味着正式进入某些人的观察视野，风险激增。

他想起父亲的话：“步子要稳，心里要有根。”也想起幻界中那两个搜捕者冰冷的目光。

犹豫片刻，他回复了四个字：“时间？地点？”

几乎秒回：“今晚八点，城南‘旧时光’咖啡馆，7号包厢。请单独前来。”

干脆利落，不容拒绝。

陆季笙收起手机，看向城市远方。

下午三点，头盔正式发售的时刻即将到来。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弦”正在越绷越紧，无数人的命运将被拨动。

而他，正站在弦的节点上。

回到工位，他强迫自己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工作，同时密切关注着新闻。

距离三点还有十分钟时，办公室的电视被同事调到了发售直播。

全球各大城市地标建筑的巨幕上，同步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

陆季笙体内的循环速度，莫名地开始自动加快。

不是他在控制，像是受到了某种外部“潮汐”的牵引。

他掌心的印记，也开始持续发热。

三、二、一！

画面中，无数银色头盔被举起，人们欢呼、尖叫、迫不及待地戴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陆季笙“看”到了——

以公司所在的这栋大楼为中心，无数道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灵能链接光束”，从四面八方的人群中冲天而起，射向虚无的高处！像是亿万根突然被点亮的、连接现实与某个高维存在的“光纤”！

整个城市的灵能背景“噪音”陡然提升了一个数量级！空气中游离的光尘变得活跃、躁动，甚至开始出现小范围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涡流！

而他自身的循环，更是像被投入沸水的温度计，转速飙升！吸收效率瞬间提高了数倍！但同时，灵魂也传来一阵被无数微弱信号“冲刷”的不适感。

头盔在批量建立与幻界的稳定链接！它们在放大现实世界的灵能活性，或者说，将幻界的灵能更高效地“泄漏”或“引导”到了现实！

这不是简单的虚拟现实设备。

这是……界域稳定锚点的民用普及版！

陆季笙猛地站起，脸色发白。旁边的同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小陆？你也想买啊？现在抢估计没戏了。”

“没……没事，有点闷，我去透透气。”他快步走向消防通道。

靠在冰冷的楼梯间墙壁上，他急促地呼吸。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新纪元公司，或者说它背后的势力（昆仑？），正在做的事情，远比创造“第二人生”疯狂得多！

他们是在主动降低两界壁垒！加速某种“融合”或“渗透”进程！

那些涌入幻界的亿万玩家，在某种程度上，都成了维持和扩大这个“通道”的“电池”或“信号增强器”！

而他自己这个“天然通道”，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是会更安全，还是会更显眼？

就在他心乱如麻时，手机再次急促震动。

这次是妹妹陆雨晴。

他立刻接通，压低声音：“喂，雨晴？”

电话那头传来陆雨晴刻意压低、但难掩一丝紧绷的声音，背景音是快速的键盘敲击声和某种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警报蜂鸣。

“哥，听着，别问为什么，按我说的做——立刻、马上，用你最大的意志力，收敛你身上所有的‘异常能量反应’！像把它关进一个黑盒子，加十把锁！然后，找个绝对没人的地方，等我下一步消息！”

“出什么事了？”陆季笙心中一沉。

“头盔启动的瞬间，全球灵能监测网络——我指的是真正隐藏在水面下的那个——被激活了！扫描峰值！我在外围蹭到的数据显示，至少有十七个不同源的高强度定向探测波扫过我们这座城市！其中三道，在我们家这个街区有超过基准值五十倍的异常能量反应标记！其中一道的标记特征……”陆雨晴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和你睡眠时的灵能波纹特征，吻合度92%以上！”

陆季笙如遭雷击。被发现了！这么快！而且不止一方！

“他们锁定我了？”

“暂时只是区域标记，还没精确到个人，但这种扫描会持续！你得立刻‘静默’！我这边也在想办法干扰和伪造数据，但对方技术层级很高，我撑不了多久！快！”

电话挂断。

陆季笙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盘膝坐下，强迫自己进入最深度的冥想状态，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体内循环和气团的“压制”和“隐藏”中。

按照妹妹的说法，想象一个绝对隔绝的黑箱。

循环的转速被他以意志强行放缓、再放缓，气团被压缩到几乎感知不到，对外的一切能量辐射和汲取都被切断。

掌心印记的温热感也被他用意念强行“冷却”。

整个过程痛苦而艰难，像在对抗身体的某种本能。灵魂传来被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紧牙关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楼梯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办公室隐约传来的、关于头盔的兴奋议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

手机再次震动，是陆雨晴的加密短信：“第一波扫描过去了。

我导入了三条公交线路的实时人流灵能噪音数据覆盖了我们家的标记，暂时糊弄过去了。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哥，你今晚不能回家。也不能去任何常规登记在你名下的地方。”

陆季笙看着短信，手指冰凉。他想起今晚八点和苏妍的约定。

他回复：“我知道了。”

“你自己小心，爸妈那边？”

“爸妈的灵能反应完全是普通基线，应该没事。我会留意。

你……有地方去吗？”

陆季笙看着“旧时光咖啡馆”的地址，眼神复杂。

有。

一个可能知道‘鱼’为什么会被‘网’盯上的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走回办公室。

窗外，夕阳正在落下，给城市镀上一层血金色的余晖。

无数刚刚戴上头盔的人，正沉浸在“新纪元”的初体验中，浑然不知水面下的暗流与凶险。

而陆季笙知道，他独享秘密、谨慎摸索的日子，随着那全球同步发售的倒计时归零，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现在是一条被至少十七张网同时标记的“鱼”。

想要不被捕捞，要么沉入最深的海沟，要么……

学会，把网撕破。

他握紧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眼中逐渐凝聚的决意。

今晚八点，旧时光咖啡馆。

这或许不是赴约，而是……踏入第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