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开门、交易、获取奖励的循环中无声流淌。周振邦之后,是一个用全部亲情(换取母亲十年健康后,母女将形同陌路)交换一张绝色脸蛋的年轻女孩,她签下契约时眼中带着泪,更带着决绝。还有一个打算竞选市长的男人,典当了自己此生全部的“良知”,换取关键对手的丑闻曝光与一段时间的“众望所归”光环。每一次交易达成,指环微震,提示音响起,或奖励一丝“魅力气息”,或是一点“洞察微光”,或是一段关于人心操控的“经验感悟”。林川平静地收纳,如同一个尽职的仓库管理员。情感?他提醒自己,那是代理人需要首先剥离的东西。好奇与同情,是这里的奢侈品,也是毒药。
直到那个雨夜。
雨下得很大,不是倾盆,而是绵密、冰冷、无孔不入,仿佛天上漏了个窟窿,要涤尽世间一切污浊,却只把这城市泡成一片泥泞昏暗的汪洋。雨点砸在典当行的瓦檐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焦急地叩击。
指环的震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持续的低频颤栗。
门开了。
先飘进来的是一股湿冷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被雨水冲刷过的青草和泥土气息,与典当行内沉腐的空气格格不入。然后,一个身影有些仓促地闪了进来,反手带上了门,将滂沱的雨声隔绝了大半。
是个女孩。很年轻,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裤脚和运动鞋的边缘都浸透了雨水,颜色深了一块。她没打伞,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还在往下滴着细小的水珠。她抬手随意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动作带着点男孩子气的利落。
林川抬眼看她。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此刻被长而湿润的睫毛覆盖着,像蒙着水汽的琉璃。眼里有惶惑,有紧张,还有一种深藏的、近乎决绝的哀伤。但这哀伤并不浑浊,反而让她的眼神显得异常干净,像被这场暴雨洗过的、即将破晓前的天空。她的美貌并不带有攻击性,是一种毫无雕琢、甚至有些脆弱的清丽,像开在墙角湿润青苔上的一株白色野花,随时可能被风雨打散。
女孩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目光快速扫过这间阴森得超乎想象的店堂,最终落在林川身上。她似乎愣了一下,或许没想到传闻中神秘莫测的“万物典当行”代理人,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年轻而……平静的男人。
她咬了咬下唇,那唇色很淡,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步步走到长案前。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陈旧光滑的木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音色却清冽,像冰凌轻轻相碰,“我要典当。”
林川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典当何物?”
女孩没有坐。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头,那双湿漉漉的琉璃般的眼睛,直直望向林川。雨夜的微光从气窗透入,在她眼底映出一点破碎的亮。
然后,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典当我的‘爱情’。所有关于‘爱’这种情感的能力、记忆和未来可能性。”
店堂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雨声被厚重的大门和墙壁阻隔,只剩下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嗡鸣。博古架的阴影停滞在墙壁上,纹丝不动。空气沉滞得如同胶冻。
林川脸上那层习惯性的平静面具,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他凝视着女孩,试图从她眼中找到哪怕一丝虚伪、冲动或表演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那片哀伤的决绝,以及决绝底下,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茫然空洞。
典当“爱情”的人,并非没有。但那通常是看尽繁华、心死如灰的老者,或是被伤到体无完肤、誓要抛弃软弱的怨偶。像她这样年轻,眼神还如此干净的……罕见。
“你确定?”林川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典当‘爱情’,意味着你将永远失去爱人的能力,也无法再感知被爱。所有与爱情相关的记忆,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都将被剥离、封存。未来,无论遇到多么合适的人,你的心都不会再起波澜。孤独,将是注定的归宿。这比典当寿命、健康,或许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更彻底。”
女孩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交握的双手更用力了,指甲深深掐进手背的皮肤里。她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长得让人窒息。
“我确定。”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回响,“爱情……太疼了。我不要了。请您……拿走它。”
她说着,甚至微微向前倾身,仿佛要将那颗承载着“爱情”的心脏,亲手捧出来,放在这张冰冷的紫檀木案上。
林川点了点头,没再劝说。典当行的规矩,不问缘由,只做交易。他意念微动。
长案上,那卷暗青色的皮质卷轴和骨质笔再次浮现。这一次,卷轴的颜色似乎比以往更加幽深,泛着一种类似午夜星空的暗蓝色泽,而骨笔顶端那颗暗红宝石,流转的光泽里竟带上了几丝诡异的金线。
“契约内容:典当者自愿放弃并转移其全部‘爱情’情感及相关记忆、未来可能性。典当行接受此当品,并确保其效果永久、彻底、不可逆转。作为交换……”林川例行公事地陈述,目光掠过女孩苍白的脸,“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任何要求,只要价值相当。”
女孩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我要忘了他。彻底地、干干净净地忘记关于他的一切!还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我要我妈妈好好的。她的心脏病,不能再恶化,要好转起来。可以吗?”
用爱情,交换遗忘和亲人的健康。很典型的“典当逻辑”,用虚妄的情感,换取更实在的慰藉或解脱。
林川评估着这交易的价值。遗忘特定对象,修正一个普通人的心脏病症(非绝症),与一份完整的、来自年轻灵魂的“爱情”本质相比……价值大致对等,或许“爱情”作为某种纯粹的情感能量,还稍显稀有。指环没有预警,说明在规则允许范围内。
“可以。”林川手指轻点卷轴,“契约成立后,关于‘他’的记忆将从你的意识中彻底清除,如同从未存在。你母亲的心脏功能将在未来一年内逐步恢复至健康水平,无复发风险。以此,交换你全部的爱情。是否认可?”
“我认可。”女孩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但眼神依旧决绝。
她伸出手,握住那支骨笔。指尖冰凉,与骨笔的寒意融为一体。
笔尖落下,触及卷轴。
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震动从左手食指的指环上炸开!不再是微颤,而是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手臂,直冲脑海!紧接着,那个一贯冰冷平稳的系统提示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到近乎凄厉的警报声调,轰然在他意识中爆响:

“警告!警告!检测到高维度命运纠葛介入!”
“典当物‘爱情’(本源态)与代理人林川命运线产生深度缠绕!”
“因果溯回模块强制激活……解析中……”
“解析结果:典当者苏晚,与代理人林川,存在未被记录的‘前世姻缘契约’残留印痕!该印痕已引发当前时空命运线偏转耦合!”
“当前典当行为,将直接导致代理人自身命运轨迹发生不可预测崩坏!警告!立即中止交易!立即中止!”
林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脑海中尖锐的警报声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指环的震动带动他整条左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女孩——苏晚——握着笔的手正在缓缓移动,笔尖已经落在卷轴上,只要再向前一分,写下她的名字,契约就将成立,那所谓的“前世姻缘契约”残留印痕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就将把他的命运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停下!”林川低吼出声,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与急迫。他右手猛地伸出,隔空对着那卷轴一按!
一股无形的力量荡开,不是作用于物理,而是直接干扰契约形成的“场”。卷轴上刚刚开始凝聚的幽光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低沉的、仿佛无数纸张被同时撕裂的嗡鸣。骨笔顶端,红宝石里的金线疯狂窜动,几欲破出!
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林川瞬间变得凌厉骇人的气势惊得浑身一僵,手一抖,骨笔“啪嗒”一声掉落在长案上,滚了几圈。她惊愕地抬头,看向林川,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茫然与未散的痛楚,还有一丝被吓到的惊恐。“怎……怎么了?”
林川急促地呼吸着,胸膛起伏。左手的指环仍在持续传来高频震感和灼热,脑海中的警报声虽减弱为持续的嗡鸣,但那种致命的威胁感丝毫没有消退。他紧紧盯着苏晚,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看到那所谓的“前世姻缘契约印痕”。
可眼前,只有女孩苍白脆弱、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脸。除了那异常干净又异常哀伤的眼神,他看不到任何特殊之处。
命运纠缠?前世姻缘?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一个意外被卷入,挣扎求存的代理人!他的过去简单到苍白,未来只想摆脱这该死的宿命!哪来的什么前世?哪来的什么姻缘契约?
但指环不会错。系统警报不会错。那种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危机感,更不会错。
交易,必须中止。
至少,在弄清楚这该死的“命运纠葛”到底是什么之前,绝不能继续!
林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冰冷:“交易……暂时无法完成。”
苏晚愣住了,眼中的茫然被焦急取代:“为什么?是我典当的东西不够吗?我……我还可以加!我还有……”
“不是价值问题。”林川打断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是你的典当物……有些特殊。典当行需要重新评估。今天,不行。”
他必须争取时间。必须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指环的权限,典当行的记录,那些隐藏在无尽博古架阴影深处的秘密……他需要答案。
苏晚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比刚才更加苍白。那决堤的哀伤和绝望再次涌上,几乎将她淹没。她典当爱情,就是为了换取遗忘和母亲健康这片刻的喘息,如今连这都要被剥夺吗?
“怎么可以……”她喃喃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怎么可以……不行……”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林川心中莫名一紧,但那警报的嗡鸣和指环的灼热时刻提醒着他危险。他硬起心肠,挥手拂过案面。暗青色卷轴和骨笔化作流光消散。
“典当行规矩,评估期间,交易暂停。请回吧。”他下了逐客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淡漠,甚至比平时更冷几分。
苏晚站在原地,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只是用那双蓄满了泪水、破碎不堪的眼睛望着他,望着这间阴森的、吞噬希望的店堂。半晌,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然后,她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冲向那扇紧闭的乌木店门,用力拉开,一头扎进外面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里。
店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风雨声再次隔绝。
店堂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雨水顺着气窗边缘渗入,滴落在下方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接水的黄铜小钵里,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嗒……”声。
林川依旧坐在紫檀木长案后,一动不动。左手食指上的指环,温度渐渐降了下来,震动也平息了,但那持续的、低频的警告嗡鸣,依旧萦绕在意识深处,如同附骨之疽。
他缓缓抬起左手,凝视着那枚暗银色的指环。样式古朴,毫无花纹,此刻却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也在回望着他。
苏晚……
这个名字,连同那双湿漉漉的、盛满哀伤的浅褐色眼眸,连同那场冰冷的夜雨,一起烙印进他的脑海。
她不仅仅是一个顾客了。
她是一个变数。一个携带着所谓“前世姻缘契约印痕”、能引发系统最高级别警报、直接威胁到他自身命运轨迹的……巨大变数。
典当行的空气,似乎比以往更加沉滞、粘稠。博古架高耸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蠕动着,仿佛无数沉默的见证者,目睹了刚才那惊心动魄却又莫名中断的一幕。
雨水滴落铜钵的声音,不紧不慢,敲打在寂静里,也敲打在某条刚刚被强行扰动、却已无法回归原位的命运弦线上。
林川知道,有些东西,从苏晚踏入这扇门、说出“典当爱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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