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深处,红墙高耸,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长春宫偏殿内,熏炉里燃着淡淡的百合香,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压抑与疏离。
苏清漪端坐于菱花镜前,任由贴身侍女云鬟为她梳理青丝。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琼鼻樱唇,容颜清丽得如同江南烟雨中的白莲。只是那双眸子深处,总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像是蒙着薄霜的湖面,看不清真实情绪。
“才人,这支玉簪衬您的肤色,戴上定是极好。”云鬟拿起一支羊脂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她的发髻上。这是苏清漪从卢家带出的唯一心腹,其母曾受苏清漪生母恩惠,两人虽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苏清漪望着镜中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玉簪,眼神黯淡了几分。她本是卢家庶女,生母原是江南名医之女,因家道中落入卢府为婢,偶然得卢老爷垂怜生下她,却在她五岁那年染病离世。没了生母庇护,她在卢家如同无根的浮萍,嫡母刻薄,嫡姐们更是动辄刁难,日子过得步履维艰。
若不是这张出众的容貌,若不是卢家需要一枚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棋子,若不是太后想借她监视卢家动向,她或许早已被嫡母随便许配给某个乡绅子弟,在寻常院落里蹉跎一生。如今,她凭着“卢家女”的身份入宫,初封才人,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两派势力互相制衡的工具。
“才人,今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刘贵妃怕是又要寻衅。”云鬟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担忧。刘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仗着太后宠爱,在宫中骄横跋扈,最见不得有人能凭容貌得太后默许入宫。
苏清漪淡淡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宫里的日子,本就是步步为营,何必为还未发生的事烦心。”
她说着,打开妆奁底层的一个暗格,里面没有珠光宝气,只有几包晒干的草药和几个小巧的白瓷瓶。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除了些调理身体的药方,更有几样隐秘的毒术与香术——既能安神,亦可防身,甚至能在悄无声息间取人性命。这是她在这深宫中,除了智慧与隐忍外,唯一的依仗。
梳洗完毕,苏清漪换上一身月白色绣折枝兰纹的宫装,素雅却不失精致。刚走出偏殿,就见其他几位低位份的嫔妃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到她来,纷纷颔首示意,眼神中带着几分试探与疏离。
“苏才人今日倒是素雅,想来是不喜欢那些花哨的料子。”一位姓陈的美人笑着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酸意。她入宫比苏清漪早,却因家世普通,至今仍是美人位份。
苏清漪浅浅一笑,语气谦和:“陈姐姐说笑了,宫中料子皆是上品,只是我性子愚钝,怕驾驭不住太过艳丽的衣饰,反倒失了规矩。”她言辞得体,既不卑不亢,也不得罪于人。
一行人来到慈宁宫,向刘太后行过礼后,便按位份分列两侧。刘太后斜倚在凤椅上,闭目养神,偶尔抬眼扫过众人,眼神威严。
没过多久,就听到殿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刘贵妃身着一身绯红宫装,头戴金步摇,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眼角眉梢带着傲气,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苏清漪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哟,这不是苏妹妹吗?”刘贵妃走到苏清漪面前,故意停下脚步,语气尖酸,“今日这身衣裳倒是素净,莫不是嫌弃内廷司送去的料子不够鲜亮,配不上妹妹的身份?”
周围的嫔妃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作声。谁都知道,刘贵妃是故意找茬,就等着看苏清漪出丑。
苏清漪缓缓起身,微微躬身行礼,态度恭谨却不失分寸:“贵妃娘娘说笑了。娘娘赏赐的料子皆是绫罗绸缎,华贵非凡,是妾身福薄,资质平庸,恐压不住那般明艳华彩,反倒显得不伦不类,有失宫规。故择此素色衣饰,只求稳妥,不敢逾越半分。”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刘贵妃,又解释了自己穿素衣的缘由,让人抓不到半分错处。
刘贵妃没想到她如此能言善辩,心中更是不悦,又挑剔道:“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入宫侍奉陛下,自然要打扮得明艳些,才能讨陛下欢心。妹妹这般素净,倒像是来守孝的,多不吉利。”
苏清漪依旧低眉顺眼,语气柔顺:“娘娘教诲的是,妾身记下了。日后定会多向娘娘请教妆容衣饰之道,只求不给皇家丢脸。”
见她始终这般温顺,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刘贵妃自觉无趣,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太后身边,撒娇般说道:“皇祖母,您看苏妹妹这般拘谨,日后可得多教导教导她,免得在宫中失了体面。”
刘太后睁开眼睛,淡淡看了苏清漪一眼,语气平淡:“苏才人初入宫闱,不懂规矩也是正常。日后多跟着贵妃学学,自然就懂了。”
苏清漪躬身应道:“谢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教诲。”

请安结束后,苏清漪带着云鬟返回长春宫。刚踏入偏殿,她脸上的柔顺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与一丝不甘。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一方小小的天空,高墙之外的世界,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梦境。
“云鬟,我们在这宫里,如履薄冰。”苏清漪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卢家将我送来宫中,不过是想利用我打探宫中动向;太后默许我入宫,也只是想借我牵制卢家。我们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云鬟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才人,不管怎样,奴婢都会陪着您。我们一定能熬过这艰难日子,找到一条出路。”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的小瓷瓶。瓶中是她自制的迷魂香,剂量轻微,可使人精神恍惚,口不择言。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等。”她吐出一个字,眼神坚定,“我们只能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摆脱棋子命运,真正掌控自己人生的机会。”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吹动了庭院中的海棠花,花瓣簌簌飘落。苏清漪望着那飘落的花瓣,心中暗暗发誓:无论这宫闱有多深,有多险,她都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风生水起,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摆布。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等待的机会,正随着朝堂上的一场暗涌,悄然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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