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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是先从脚底漫上来的，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僵。

黑风崖底，终年不见日光，只有呜咽的风像刀子一样，打着旋儿地刮过嶙峋怪石，带起一阵阵腐泥和某种腥甜气息混合的味道。林钺蜷在一个勉强能挡风的石凹里，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衣破破烂烂，勉强蔽体。他抱紧膝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试图留住一点点可怜的热气。

耳边是崖壁上夜枭咕噜的怪叫，还有远处黑暗中，不知名兽类粗重的喘息和磨牙声。那些声音，他听了快一个月，从一开始的恐惧战栗，到现在的麻木，偶尔，心底会窜起一丝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凶狠——如果那些东西过来，他就扑上去，咬断它们的喉咙。

一个月前，他还不是林钺。他是林家的七少爷，虽然天赋普通，不得父亲看重，但总归衣食无忧，活在家族的羽翼之下。直到那天，家族测灵石前，他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光芒，在堂兄林耀冲天而起的赤红光柱对比下，黯淡得像一粒尘埃。

族长，他的亲生父亲林啸雷，那张向来威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失望。他记得清清楚楚，父亲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对着左右吩咐：“族规不可废。资质低劣，有辱门风。扔去黑风崖，任其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说得好听。谁不知道黑风崖是林家流放罪奴、丢弃无用子弟的地方，崖底妖兽横行，魔气滋扰，进来的人，从没有活着出去的。

他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架着，像扔一袋垃圾一样，从高高的崖顶抛下。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的感觉让他胃里翻江倒海，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心脏。

为什么？就因为他不够天才？就因为他不够耀眼？就活该被像垃圾一样丢掉？

落地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侥幸被崖壁伸出的枯藤和厚厚的腐叶缓冲，才捡回一条命，但左腿传来钻心的疼，大概是断了。

这一个月，他就是拖着这条断腿，靠着啃食苦涩难咽的苔藓，舔舐石壁上渗出的冷凝水珠活下来的。好几次，他差点被游荡的腐狼发现，靠着装死和爬进狭窄的石缝才逃过一劫。

恨意像崖底的毒草，在他心里疯狂滋生。

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决定他的生死？！凭什么他就该烂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我不能死……”他牙齿打着颤，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我要活着……我要出去……我要让他们……后悔！”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嘶嘶声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林钺猛地抬头，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那不是腐狼，也不是寻常的妖兽！一股阴冷、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借着崖底微弱磷火的光，他看见一条水桶粗细的暗影正贴着地面急速游来，所过之处，连那些散发着腐臭的苔藓都瞬间枯萎焦黑。

是“幽影妖蟒”！一种以吞噬生灵精血为生的低级妖兽，对于此刻手无寸铁、身负重伤的他来说，是绝对的致命威胁！

逃！

这个念头刚升起，妖蟒已经发现了石凹里的他，一双竖瞳在昏暗中闪烁着残忍的绿光，信子吞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它猛地加速，庞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血盆大口张开，直扑而来！

林钺想躲，但断腿让他动作迟滞，只能狼狈地向后翻滚。腥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重重撞在石壁上，碎石飞溅。他甚至能看清那喉咙深处蠕动的肌肉和森白的毒牙。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顺手抓起地上一截尖锐的枯骨，不顾一切地朝那冰冷的鳞片扎去！

“噗！”

枯骨刺入，却如同扎在坚韧的牛皮上，只留下一个白点，反而彻底激怒了妖蟒。它粗壮的尾巴猛地扫来，带着千钧之力。

“砰！”

林钺被狠狠抽飞出去，撞在另一块岩石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妖蟒蜿蜒逼近，竖瞳里满是戏谑和贪婪，似乎在欣赏垂死猎物的挣扎。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像一只蝼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肮脏的角落里，如了那些人的愿？

不！！！

一股极其暴戾的情绪猛地从他心底炸开！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妖蟒那双幽绿的竖瞳。那里面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狼狈，污秽，弱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燃烧着不甘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不再试图躲避，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妖蟒张开的大口，合身扑了上去！

不是被吞噬，而是主动投入！

在接近那腥臭源头的瞬间，他一只手胡乱地抓向妖蟒冰冷滑腻的上颚，另一只手握着那截枯骨，发疯似的朝着它相对柔软的口腔内部猛戳！

妖蟒吃痛，疯狂地甩动头颅，想要把这个钻进嘴里的“异物”吐出来。林钺只觉得天旋地转，骨头像要散架，但他咬紧牙关，死不松手！枯骨断了，就用指甲抠，用牙齿咬！温热的、带着强烈腥气的液体涌入口鼻，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破坏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混乱中，他的手指似乎抠破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股更灼热、更精纯的液体涌出，灌入他口中。与此同时，妖蟒因为剧痛而剧烈收缩的肌肉，将他猛地向着喉咙深处推去！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在迅速剥离。

最后的念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的誓言：

“林啸雷……林家……今日我若不死……他日必百倍奉还！！！”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中，重新凝聚。

林钺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依旧是黑风崖底昏暗的光线，但奇怪的是，他竟能看得比之前清晰许多，连远处石壁上细微的纹理都一览无余。身下是妖蟒冰冷僵硬的尸体，腥臭的血液淌了一地。

他没死？

他动了动手指，身体虽然依旧疼痛，尤其是左腿，但那种濒死的虚弱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流，在小腹处缓缓盘旋，带来一种奇异的暖意和力量感。

是……那妖蟒的血？

他回想起昏迷前灌入喉中的灼热液体。

挣扎着坐起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沾满粘稠的蟒血，指甲翻裂，伤痕累累。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听觉变得更敏锐，能捕捉到更远处风掠过石缝的声音；视觉穿透了更深沉的黑暗；甚至能隐隐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游离着一些冰冷的、躁动的能量粒子。

是魔气？这黑风崖底滋生的魔气，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了。

他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好像还因祸得福，误打误撞地……踏上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林钺缓缓抬起头，望向崖顶那片被浓重魔云遮蔽、永远灰暗的天空。那里，是林家所在的方向。

他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那双曾经或许还有几分稚嫩和怯懦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沉淀到极致的恨意，在井底无声燃烧。

他咧开嘴，沾着血污的牙齿露了出来，形成一个无声的、扭曲的弧度。

这不是笑。

这是一个誓言开始践行的标记。

“等着吧……”他对着虚空，用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回来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消散在呜咽的崖风里，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预告。

黑风崖的夜，还很长。而他的路，也从这片绝望的深渊，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