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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被打翻的浓墨，彻底浸透了丽城的天穹。

靳远在床上辗转反侧，意识在梦魇的碎片与现实的边界线上模糊地徘徊。那座塔，那些锁链，战场上的嘶吼与悲鸣，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他的神经。而来自大地深处的、那低沉而古老的脉动，则像是一首永无止境的背景音，持续不断地敲击着他的感知，让他无法真正沉入安宁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识终于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开始缓缓下沉，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时——

一种极其尖锐、仿佛要撕裂耳膜与灵魂的声响，毫无征兆地，猛地炸响！

那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知的警报！不是火警，不是空袭，甚至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任何灾难预警。这声音更高频，更刺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又混合着某种能量过载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同一时间刺穿了夜幕，也刺穿了城市里每一个沉睡者的耳膜与意识！

“呜——嗡——！！！”

靳远几乎是本能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加倍的速度疯狂撞击着胸腔。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的后背。

“什么声音？！”他低吼出声，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惧而带着一丝颤抖。

窗外，原本寂静的、只有零星路灯和月光照耀的城市，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发生了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变化！

起雾了。

不是丽城常见的、清晨时分那种缥缈如纱的山间晨雾。这雾来得极其迅猛，极其诡异！几乎是眨眼之间，浓密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的灰色雾气，就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地底的缝隙，从天空的虚无中，疯狂地涌出、弥漫开来！

雾气浓得化不开，如同粘稠的灰色浆糊，迅速吞噬了街道、楼房、树木……吞噬了一切光线和声音。窗外的世界，在短短十几秒内，就从清晰的夜景，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翻滚着的灰蒙。能见度急剧下降，不过片刻，就连对面仅仅十几米远的居民楼，都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轮廓，仿佛海市蜃楼般不真实。

这雾，带着一股浓烈而怪异的腥甜气息，像是无数种腐败的花朵与铁锈混合在一起，又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电子元件烧焦后的臭氧味，透过窗户的缝隙，无孔不入地钻进房间里，刺激着靳远的鼻腔，让他感到一阵阵生理上的不适与恶心。

几乎在浓雾弥漫的同时，更加令人心悸的事情发生了——

“啪！”

房间顶部的LED吸顶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几声细微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滋滋”声，然后瞬间熄灭！不仅仅是他的房间，从窗户看出去，目之所及的所有楼房，所有街道，所有原本在夜色中闪耀的灯火，都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断了能源的命脉，陷入了最原始、最深邃的黑暗之中。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翻滚的灰雾，和天际那轮被雾气扭曲、显得格外朦胧而诡异的月亮，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光源。

断电了！

靳远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他按亮屏幕——没有信号！信号格那里，是一个刺眼的、红色的叉号！他尝试拨打父母的电话，听筒里只有一片忙音。切换到数据流量，同样没有任何连接！

通讯，也彻底中断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停电或者通讯故障！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技术故障或自然灾害，能够造成如此同步、如此彻底、范围如此之广的瘫痪！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顺着靳远的脊椎，缓缓爬升，缠绕住了他的心脏。梦境中的不安预感，在此刻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小远！小远！” 母亲刘梅惊恐的声音从主卧方向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她和靳建国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醒了。

“爸！妈！我在这儿！”靳远立刻回应，声音尽量保持镇定，但微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摸黑抓起平时放在床头柜里备用的一个老式手电筒——幸好里面还有电池。用力按下开关，一道昏黄的光柱刺破了房间的黑暗，也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举着手电，快步走出房间。父母也正好从主卧出来，父亲靳建国手里拿着一个更大的强光手电，母亲刘梅则脸色苍白，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刘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让她这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感到了巨大的恐慌，“停电了？手机也没信号了？外面那雾……那雾是怎么回事？”

靳建国眉头紧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这个年纪的人，经历过不少事，但眼前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用手电光扫过客厅，又照向窗外那翻滚的浓雾，沉声道：“不知道。但这绝对不正常。都别慌，我们待在一起。”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更加刺耳、仿佛金属被巨力撕裂般的巨响，从楼下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汽车防盗警报被触发后、发出的、徒劳而尖锐的鸣叫声，但只响了几声，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戛然而止！

“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被浓雾和寂静笼罩的夜空！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仿佛发声者在临死前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靳远一家三口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同时漏跳了一拍！

“下面……下面出事了！”靳远的声音干涩，他举着手电，几乎是扑到了客厅的窗户边，不顾一切地向下望去。

手电的光柱在浓雾中显得无力而短促，只能照亮楼下很小的一片区域。但就在这有限的光圈内，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一辆停放在楼下路边的黑色SUV，此刻车头部分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过！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玻璃粉碎，车门不自然地扭曲着。而在车旁，借着朦胧的月光和手电的余光，靳远看到了一个……一个东西！

那东西的体型大致像一条被放大了数倍的猎犬，但绝不可能是任何已知的犬科动物！它周身覆盖着一种暗沉如岩石、却又隐隐反射着诡异油光的角质层皮肤，皮肤表面布满了令人恶心的、不断开合的细小气孔，以及一根根如同匕首般锋利的、惨白色的骨刺！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部——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排紧密排列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幽绿色光点，在浓雾中闪烁着冰冷而嗜血的光芒！它张开的巨口中，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锯齿般的利齿，粘稠的、带着腥臭味的涎水正不断滴落，在水泥地上腐蚀出细微的“滋滋”声。

此刻，这头怪物般的生物，正用它那强壮得不成比例的前肢，踩在驾驶座的位置，低伏着身体，似乎在啃食着什么……隐约可以看到，一只无力垂落的手，从变形的车窗里耷拉出来，手指扭曲，早已失去了生机。

是隔壁单元的張叔！他晚上经常开这辆车去跑滴滴补贴家用！他刚才一定是想开车带着家人逃离！

靳远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母亲刘梅也看到了楼下的惨状，虽然看得不如靳远清晰，但那怪物的轮廓和正在发生的惨剧，足以让她发出惊恐至极的低呼，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靳建国死死扶住。

靳建国也是面色铁青，嘴唇紧抿，握着强光手电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世界上会存在如此狰狞、如此可怕的生物！

“异……兽？”一个陌生的词汇，如同闪电般划过靳远的脑海。是了，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楼下那完全不属于自然界的恐怖存在！这和他梦中那些破碎的、非人的骨骸，隐隐对应上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浓雾深处，接二连三地传来了更多的巨响、撞击声、玻璃破碎声，以及人类临死前发出的、短暂而凄厉的惨叫！其间，还混杂着一些零星的、与常规枪声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能量嗡鸣的射击声，以及一些奇异的、如同电弧闪烁般的能量光芒，在浓雾中短暂地亮起，又迅速熄灭。

但那些抵抗的火力和光芒，在浓雾中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孤立无援，并且正在不断地向后收缩，显然无法阻挡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袭击！

整个城市，已然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与血腥的炼狱！

“砰！砰！砰！”

沉重而疯狂的撞击声，突然从楼下单元门的防盗铁门处传来！那声音巨大而沉闷，伴随着金属扭曲变形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有一头狂暴的巨兽，正在用尽全力冲击着这栋居民楼最后的屏障！

楼道里，瞬间响起了其他住户惊恐万分的哭喊声、尖叫声和慌乱的跑动声。

“它……它们要进来了！它们要进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报警！快报警啊！”

“没用的！手机根本没信号！”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整栋楼里迅速蔓延。

靳远家的防盗门，是那种老式的、带有一道观察孔的金属门。此刻，那撞击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显然，有什么东西，已经突破了楼下的单元门，正在沿着楼梯向上冲来！

“快！堵住门！”靳建国最先反应过来，他毕竟是男人，在极致的恐惧中，一股保护妻儿的血性被激发出来。他猛地将客厅里那张沉重的实木餐桌拖到门后，又招呼靳远一起，将沙发也奋力推过去，死死抵住门口。

刘梅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瘫坐在客厅角落，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眼泪无声地流淌，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咚！咚！轰！”

撞击声来到了他们这一层的楼道！目标，似乎就是他们家的防盗门！那力量大得惊人，厚重的金属门板在每一次撞击下，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皮簌簌掉落。堵在门后的餐桌和沙发，也在剧烈地晃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被撞开！

透过猫眼，靳远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带着幽绿色复眼的狰狞头颅，以及那布满骨刺和粘稠涎水的恐怖身躯！不止一头！至少有两只那样的怪物，正在疯狂地攻击他们家的门！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头顶！

靳远看着父母惊恐而绝望的脸，看着父亲因为用力抵住家具而涨红的脸庞和暴起的青筋，看着母亲无声流泪、瑟瑟发抖的样子，一股无法形容的愤怒与无力感，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只是普通人，只是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这些怪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他梦中预示的毁灭，就是指的这个？！

他该怎么办？他能做什么？！

巨大的愤怒、恐惧、以及对守护家人的强烈渴望，在他胸腔里激烈地碰撞、燃烧！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脑海中那座梦中的巨塔，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甚至开始剧烈地震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最深处，那层束缚了他十八年的、看不见的枷锁，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刺激下，发出了清脆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不能……绝不能在这里结束！” 靳远在内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我绝不能……让爸妈死在这里！！”

就在其中一头怪物，似乎找到了门的薄弱点，蓄力准备发起最强一击，那布满骨刺的肩甲已经狠狠撞在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门锁附近的金属明显扭曲变形，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带着利爪、覆盖着角质层的恐怖前肢，甚至已经试图从那缝隙中挤进来的时候——

靳远双目之中，猛地爆发出两团炽烈如实质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的灵魂深处！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烙印在基因深处的本能，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对着那即将被攻破的防盗门，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念动任何咒语，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

就在他伸出手掌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古老、仿佛来自万古洪荒之前的嗡鸣，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厚重，仿佛时空本身都在为之震颤！

一座微缩的、仅有巴掌大小、却凝实无比的、通体呈现暗金色的九层古塔虚影，在他掌心上方一闪而逝！那塔影的模样，与他梦中所见，一般无二！塔身周围，同样缠绕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锁链虚影！

一股无形的、磅礴浩瀚的震荡波，随着塔影的出现，呈环形向外席卷！

首当其冲的，就是门外那两只疯狂攻击的异兽！

它们那充满暴虐与嗜血欲望的幽绿色复眼，在接触到这股无形震荡波的瞬间，光芒骤然一僵！仿佛看到了某种让它们源自灵魂深处感到恐惧的存在！它们那布满骨刺的强壮身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正面轰中，动作骤然停滞，然后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惊惧的、不似犬吠的尖锐嘶鸣！

“嗷——呜！！”

它们体表那层坚硬的角质层皮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圈涟漪，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蛛网般的细微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暗红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血液，从那些裂纹中丝丝渗出！

它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创伤，再也顾不得眼前的“猎物”，发出凄厉的哀嚎，转身就朝着楼下仓皇逃窜，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而释放出这一击的靳远，感觉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真的听到了，一声极轻极淡、却又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欣慰的叹息，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随后，便是父母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小远！！”

“儿子！你怎么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