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时间只剩下柴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某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在师徒三人之间无声蔓延。
程澈看着脚边皮毛完整的雪兔,又看看面前水灵灵的果子和清泉,最后目光落在两个徒弟身上——一个抱剑冷眼,一个垂首恭顺。
他拿起一枚果子,入手冰凉,汁水饱满。又瞥了一眼那两只兔子,处理得干净利落,确实是林厌的风格。苏小墨……这果子泉水,看着也没问题。
但林厌那句话,像根刺。
他咬了一口果子,清甜的汁液在口中溢开,带着山野的灵气,稍微抚慰了一下这具化身的不适。又就着竹筒喝了两口泉水,甘冽清醇。
“有心了。”他对着苏小墨微微颔首。
苏小墨脸上立刻绽放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悄悄挺直了点腰板,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林厌。
林厌面无表情,只是将怀里的锈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闭目养神,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程澈慢慢吃着果子,心里却在快速盘算。云梦大泽深处那隐晦的波动像阴云一样压在他心头。必须尽快处理。但这俩徒弟……
他放下果核,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擦了擦手,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人。
“入门伊始,当知修行之要,在于‘行’,在于‘证’。”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假装闭目的林厌和暗自得意的苏小墨都竖起了耳朵。“枯坐冥想,闭门造车,终究落了下乘。”
来了!师尊要传授大道了!苏小墨眼神发亮,身体不自觉前倾。
林厌也睁开了眼,静待下文。
程澈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云梦大泽,虽灵气稀薄,瘴疠横行,然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绝境之中,亦藏机缘,浊泥之下,或生净莲。”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的神色。林厌眼神微动,似有所感。苏小墨则是一脸“师尊说得对极了”的虔诚。
“为师感应到,此去西南百里,泽深之处,有一地气机有异,似有浊阴之气淤积,扰乱了方圆生灵平衡。”程澈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你二人既入我门,这第一桩功课,便是前往探查,厘清那异状根源。切记,此行重在体悟与观察,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妄动干戈。”
他抬手,指尖再次萦绕起那淡薄却高渺的本源气息,凌空虚划。两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灵光,分别没入林厌的锈剑剑格和苏小墨的眉心。
“此乃‘护灵印’,可助你们在瘴疠中保持灵台清明,抵御寻常阴邪侵蚀。若遇不可抗之力,或查明根源,此印会指引你们归来。”
林厌感受着剑格处传来的一丝温润凉意,驱散了连日来沾染的些许沼泽晦气,让他沉寂的剑心都清明了一分。他握紧剑柄,看向程澈的眼神更深。
苏小墨则是感觉眉心一凉,一股清流汇入识海,让他因为重生而始终有些躁动的魔魂都安分了不少。他心中更是震撼,这手段,神乎其技!
“弟子领命!”苏小墨率先应声,干劲十足。
林厌只是微微颔首。
“去吧。”程澈挥挥手,重新靠回岩壁,闭上双眼,一副消耗过度、需要静养的模样。
两人不再多言,转身一前一后出了山洞。
程澈等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他分出一缕心神,附着在那两道“护灵印”上。这印记既是保护,也是监控和……导航。他得实时掌握这俩工具人的动向,以及他们面对那“病灶”时的反应。更重要的是,得确保他们别一不小心把“病灶”引爆了,或者……被“病灶”给吞了。
洞外,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厌和苏小墨相隔数丈,沉默地行走在泥泞的沼泽边缘。
“林师兄,”苏小墨忽然开口,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师尊吩咐要同门扶持,你看这前路艰险,不如我们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林厌脚步不停,眼神都没斜一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苏小墨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快走几步跟上:“师兄可是对师弟我有所误会?先前师尊也说了,不得同门相残……”
“聒噪。”林厌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再跟来,我的剑不认人。”
森然的剑气一闪而逝,刺得苏小墨皮肤生疼。
苏小墨脚步一顿,看着林厌决绝冷漠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怨毒和算计。他摸了摸眉心那清凉的印记,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通畅了不少的经脉。
“哼,拽什么拽……等小爷我得了机缘,恢复修为……”他低声嘟囔,终究没再跟上去,转而选了另一个方向,身影很快没入浓密的瘴气林中。
山洞内,程澈通过印记“看”着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径直朝着他指引的方向而去,剑意纯粹,目标明确;一个则绕了个大圈子,走走停停,似乎在凭借重生者的经验搜寻着什么天材地宝,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朝着目标区域靠近。
程澈揉了揉眉心。
一个太直,一个太滑。
他调整了一下“护灵印”的感知精度,重点锁定那片“病灶”区域。那阴冷、汲取生机的波动越来越清晰了。像是一块埋在沼泽深处的、不断散发着寒气的黑色坚冰。
时间一点点过去。
通过印记反馈,程澈能“看”到林厌率先抵达了那片区域边缘。那是一片死寂的黑色泥潭,潭水粘稠,咕嘟着惨绿的气泡,周围寸草不生,连瘴气都稀薄了许多,仿佛被某种力量排斥或吸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林厌停在泥潭边缘,眉头紧锁。他握紧了锈剑,剑身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不是兴奋,而是警惕与排斥。他能感觉到,这片泥潭下方,潜藏着某种极其污秽、与他剑道截然相反的东西。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绕着泥潭边缘缓慢行走,仔细观察,剑气内敛,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过了一会儿,苏小墨也鬼鬼祟祟地摸到了附近,躲在一丛枯死的怪树后面。他看着那片死寂的泥潭,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厌恶,随即眼中冒出精光。
【幽冥秽土?不对,气息更阴寒……像是被某种外力污染异化了……下面定有宝贝!说不定能补益我的魔魂!】苏小墨的心声通过印记模糊地传来。

程澈心里一沉。果然,这重生魔尊的贪婪本性难移。
只见苏小墨观察片刻,似乎确定林厌在另一边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他悄悄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画着歪歪扭扭符文的兽皮符箓,又取出一个漆黑的小幡,只有巴掌大小,却散发着淡淡的吸魂之力。
他口中念念有词,将那几张符箓小心翼翼地打入泥潭周围的几个方位,形成一个简陋的禁锢阵法。随即,他摇动黑色小幡,一股无形的吸力试图探入泥潭深处,想要将那“病灶”核心强行拘拿出来!
“蠢货!”程澈在洞内差点骂出声。
几乎在苏小墨动手的瞬间,那死寂的泥潭猛地沸腾起来!粘稠的黑色泥浆冲天而起,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绝望与死寂意味的阴寒气息爆发开来!
泥潭中心,一个由腐烂肢体、扭曲树根和淤泥混杂而成的、不成人形的怪物猛地探出半截身子,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嚎,挥舞着数条同样由污秽之物凝聚的触手,带着湮灭生机的寒意,狠狠抽向苏小墨!
那几张兽皮符箓瞬间被触手扫过,化为飞灰!黑色小幡发出的吸力如同撞上铁板,反噬之力让苏小墨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该死!”苏小墨又惊又怒,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厉害!他慌忙催动魔元,身法诡异地向后急退,同时不断摇动小幡,放出道道黑气抵挡触手的攻击。但那触手上的阴寒死气极为难缠,他的魔气一接触便迅速消融!
就在这时——
“锵!”
一道锈迹斑斑,却带着一往无前决绝意味的剑光,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从泥潭另一侧悍然斩至!
剑光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朴实,却精准无比地斩在了一条即将抽到苏小墨面前的触手上!
“嗤!”
如同热刀切入了半凝固的油脂,那触手应声而断,断口处喷溅出腥臭的黑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那怪物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无形嘶嚎,剩下的触手疯狂舞动,攻势更猛。
林厌持剑而立,挡在苏小墨与怪物之间,衣衫被溅射的黑水腐蚀出几个破洞,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冰冷地盯着那怪物,周身剑气勃发,将那阴寒死气隔绝在外。
“多、多谢林师兄!”苏小墨惊魂未定,连忙道谢,眼神闪烁。
林厌看都没看他,只冷冷道:“废物。退远点,别碍事。”
苏小墨脸上青白交加,却不敢反驳,咬牙退后了几步,看着林厌独自与那怪物周旋,心里又恨又妒。
洞内,程澈通过印记“看”着这一幕,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头皱得更紧。
林厌的剑意至纯至刚,确实能克制那阴寒死气,但他修为毕竟太低,那锈剑也远未恢复,久战之下,必然吃亏。而且,他能感觉到,那怪物只是“病灶”衍生出来的守卫,真正的核心还在泥潭深处,不断汲取着周围生机,壮大自身。
不能再等了。
程澈心念一动,远在百里之外,他调动起一丝微薄的世界本源,隔着虚空,遥遥注入林厌剑格处的“护灵印”中。
正在与怪物缠斗的林厌,忽然感到手中锈剑微微一热,一股温和却浩大的力量顺着剑柄涌入体内,并非直接提升他的修为,而是与他自身的剑气完美融合,让他斩出的每一剑,都带上了一丝净化、抚平混乱的意蕴!
剑光闪过,怪物的触手不再只是被斩断,而是被斩断的同时,伤口处的阴寒死气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散!怪物的恢复速度明显变慢,嘶嚎声也带上了痛苦!
林厌眼中精光暴涨,攻势更疾!
苏小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能感觉到林厌的剑威力大增,却看不出缘由,只当是林厌隐藏了实力,心中更是忌惮。
片刻之后,随着林厌一剑刺入那怪物庞大的身躯核心,蕴含着一丝世界本源净化之力的剑气轰然爆发!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无形尖啸,整个身体猛地僵住,随即如同被抽掉了骨架,哗啦一声散落回泥潭,化作一滩更加恶臭的淤泥,再无声息。
泥潭恢复了死寂,但那股阴寒的波动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减弱了许多,潜藏到了更深处。
林厌收剑而立,微微喘息,看着恢复平静的泥潭,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苏小墨见状,眼珠一转,立刻凑上前,满脸堆笑:“师兄神威!这污秽之物定然守护着什么宝贝,待师弟我……”
他话未说完,林厌冰冷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苏小墨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两人眉心和剑格处的“护灵印”同时微微发热,传来一股清晰的牵引之力,指向山洞的方向。
程澈召他们回去了。
林厌不再理会苏小墨,转身便循着牵引之力离去。
苏小墨看着他的背影,又不甘地看了一眼那泥潭深处,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他心里盘算着,这次虽然没捞到好处,但至少摸清了这林厌的底细(他自以为),也在师尊面前表现了(他觉得)。来日方长!
山洞内,程澈收回附着在印记上的心神,感觉比跟那怪物打了一架还累。
他看着眼前虚拟面板上刚刚更新的信息:
【临时任务:初步探查“云梦泽·死寂泥潭”完成。】
【威胁等级:低(暂定)】
【员工林厌表现评估:A(执行力强,战斗素养高,潜力巨大)】
【员工苏小墨表现评估:C(投机取巧,险些酿祸,需加强思想教育)】
【备注:病灶核心未清除,需持续监控。员工内部竞争/矛盾指数:70%(持续上升中)】
程澈关掉面板,靠在岩壁上,望着洞顶垂落的钟乳石。
活是干不完的,班是加不完的。
他只希望,这两个徒弟内卷的方向,能稍微朝着积极正面一点……比如,比比谁更能帮师尊分忧,让师尊早点下班?
算了,做梦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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