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应该是个雌性,因为个头很娇小,那衣裳仔细看了却是一件大红的嫁衣,裙摆长长地拖到地上,不过这衣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用金线绣了彩凤合鸾的裙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窟窿。或许她死去的时候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只是风雨几十年过去,曾经鲜亮明丽的嫁衣如今已灰败不堪。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阴灵,没觉得有多害怕,甚至无端觉的这背影看上去有些悲伤。
“你们何故引我至此?”
那东西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哀怨如同从阴冷的地底传出一般,在空荡的室内回旋一周后再刺激到耳膜。
“你占据此地已久,已经扰乱了正常的阴阳秩序,也该离去了。”
老宋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在黑狗血画成的阵法外面。
“离去?呵呵~”
它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一句话,笑了两声后,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我又该去哪里呢?!”说罢蓦然回头,一双血红的眼睛藏在枯焦的乱发里看向我们,那阵法图像是感受到了它情绪的波动,发出时强时弱的金光。
楚远祁正拉着我跟着老宋从角落里走出来,见那东西正脸实在太过恐怖,忙抬手挡住我的眼睛。
“哪里才是我要去的地方呢?”
它说着说着语调又低了下来,我拿开楚远祁的手看向她,鼻尖是挥之不去的雨水腥味。
“我与若生约好,要在此处等他的,我走了,他要怎么找到我呢?”
“那你可还记得,你是因何离开人世的?”
老宋突然开口问道。
它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整个身体瑟缩成一团:“火!大火!到处都是火......我逃不出去了......逃不出去了......”阵法图察觉到它的不安,随着它瑟缩的动作,散发出无比清晰的淡淡金光,将室内映照的宛如白日,它却因此显得更加痛苦。
“那你可知纵火之人是谁?”
“是谁?是......是谁?谁放的火?”
它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我们,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诡异,阴阴笑了一声,猛地朝我们扑过来,口中凄厉喊道:“是你们!是你们害我变成这样的!我要你们偿命!”
只是扑出尚不足一步,便被地上阵法突然迸发的强烈金光压制在地,整个“人”像是被烈焰灼烧一般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凄厉的叫喊声直接穿透人的耳膜直达心脏,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说起来这人你或许认识......”
老宋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它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悲悯,“此人本是清末瑞县的一个秀才,只是时运不济,考上秀才后不久,曾经的大清朝便改头换面成了民国,秀才怀才不遇,去了一家学堂当先生。学堂的创办者姓朱,有一女儿,二八芳龄,民国提倡婚姻自由,二人很快相识相恋,朱姓女子更是未婚先孕。”
老宋讲到这里顿了顿,地上那东西似乎被老宋的故事吸引住了,整个安静了下来,金光也闪的不那么强烈,室内重归黑暗,老宋的脸一半隐藏在黑暗中,一半被淡淡的金光映照的佛性十足,其诡异程度,不亚于那红衣阴灵。
“虽说是婚恋自由,可未婚先孕,依旧是让人抬不起头的事情,于是女子的父亲便为二人张罗起了婚事。可秀才当时已经移情别恋,一颗心拴在了县中大户家的女儿身上.......便在大婚之夜将身怀六甲的妻儿困于房内,纵火焚之,而女子的父亲因老年丧女,抑郁成结,没多日也跟着去了......”老宋看了它一眼,继续道:“秀才姓张,名未,字......”
“若生?”
未等老宋说完,那女子先一步呢喃出声,紧接着又猛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若生说了要娶我的!我们两个如此相爱,他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是你们......”
它伏在地上伸出烧得皮肉绽裂的手指指向我们,凄声道:“是你们!你们为了赶我走,故意编出谎话来诓我的!我才不信呢!我不信!”最后的尾声里已带了哭腔。
“据《瑞州县志》记载,民国二年,县西发生一起纵火杀人案,主犯张未因想成为县中大户之婿,杀妻于大婚之夜,造成一尸两命之惨案,令人不免嗟叹人性之恶,故逮捕张未,于次年秋日行刑,以正民国之风气。”
楚远祁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本发黄的册子,翻到自己所叙述的那一页,扔到她面前,童稚的声音配上波澜不惊的情绪,尤其是在这样一幅场景里,更添诡异。
那女子颤抖着捧起那本册子,想看又不敢看,与此同时,她身上似有黑气慢慢渗出来。
“确切的说,你等的张若生,在你离开人世的第二年就死了,算算年头,如果不出意外,此时的他或许已经受刑完毕,进了六道轮回了。”老宋站在阵外,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女子颤抖着伏在地上,身体瑟缩成一团,一张脸埋在乱发里,不知是哭是笑,身上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离,萦绕在它身上的死亡味道,也愈来愈淡。
“既然执念已消,便让老夫送你该去的地方吧!”
看着她身上的黑气逐渐消散干净,老宋轻叹了一声,从身后的布袋内拿出一个锦盒道。
我正聚精会神地看老宋接下来的动作,忽觉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那女子,刚好与她阴森森的目光相接,只见她冲我诡异一笑,身遭抽离的黑气竟急速倒回到它身上。不仅如此,因此时正值夏夜子时,百鬼锋芒最盛的时刻,老宋本想借极阴之力驱散它的怨气,却没料到它竟倒行逆施,将无数怨气引渡到自己体内,霎时,只看到无数不知名的阴气从窗户墙缝中源源不断地流进来,小小一间室内猎猎阴风吹的让人站不住脚。
“小楚,快带小七走!”
老宋大喝一声,左手捏了法诀,右手凌空画符,虚虚指向法阵,看起来毫无威力的一指,那法阵却陡然金光大盛,比它之前最亮时还耀眼十分。
那东西惨呼一声,室内阴风稍歇,不过只是短短一瞬后,阴气便重新压过了法阵带来的浩然正气。源源不断进入室内的阴气里,夹杂着不少被它自愿献祭几十年修行的鲜美鬼力吸引来的阴灵,楚远祁一手拉着我,一手不断抵挡着阴灵的攻击,不过短短几步路,走的却异常艰难。
就在这无数阴瘴鬼厉中间,我突然惊讶地发现,那些借由鬼力现身的无数阴灵,竟没有一个来攻击我的,甚至有一个不小心碰到我,竟立刻转身逃开了。此时,以我为圆心的半尺之内,和那法阵中央,竟成了室内最干净的地方。
“灵尊......”
一个柔柔的声音突然在我脑后清晰地响起。
我一愣,转头去看,同时听到老宋的一声怒喝:“不要回头!”接着,只见那法阵中央黑气顿时暴涨,如网状笼罩着那东西的金色法阵摇晃了两下,居然破了!
那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红衣姿态了,夹杂着无上怨气冲天而起,老宋被阵法反噬,临空喷了一口鲜血,后退了两步半跪在地上。
室内流转的鬼气稍歇,楚远祁将我拉到他身后,短剑横在身前,冷着一张小脸与那团黑气对峙。
只见那黑气如同有眼睛般,竟丝毫不搭理一旁苟延残喘的老宋,只是直直地盯着楚远祁,或者是......盯着我......
直觉告诉我,它在看我。
“小楚......带着小七快跑!”
老宋提了一口气,死撑着站起来,压低声音对我们说了一句,手中法诀再现。
那东西却并没有给老宋机会,准确地说连搭理老宋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看着我阴阴一笑,竟直直地朝我扑来。老宋见势不妙,飞身过来一把扑倒了楚远祁,二人抱着滚到一起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不知谁的后脑勺遭了秧。
我突然想笑,只是那笑还未到达嘴角,那股夹杂着无上怨气的阴厉鬼气瞬间将我包围在内。接着整个人便如同掉入了万丈深海,从鼻腔到胸腔,都灌满了阴冷的海水,短暂的痛苦窒息感后,便失去了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