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周末,姜白榆开始整理搬家的行李。
还剩下最后一个纸箱时,她停顿了动作。
在那个陈旧的箱子里,是她妈妈的遗物。
姜白榆从未打开过,五年前封住箱口的胶纸已然发白。
她迟疑了片刻,咬着牙第一次将它打开——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空水杯,一件薄外套,几本书和笔记本。
没了,这就是她妈妈留下的所有东西。
姜白榆翻开那本笔记本,一封信掉落在地上。
她垂眸看去,封面赫然醒目的四个字:写给小榆。
可她恨妈妈。
从十三岁到现在。
周一上午淅淅沥沥下着雨,几乎一夜没睡的姜白榆约好出租车准备去见编辑。
她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妆容,一边将自己的漫画打印稿塞进包里。
二十三岁的姜白榆是一名药剂师,在医院工作。
这确实是一份令人称羡的稳定工作,但她感受到的是日复一日的无趣。
一切都是她一直在犯傻,盲目追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该醒悟过来,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了!
姜白榆撑着伞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晃着绿光的人行道指示灯。
三秒后,绿色变红色,出租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下雨天永远会堵车,她握着湿哒哒的伞柄,不安地看向窗外。
车里回荡着司机刷短视频的音乐,不时还夹杂着几句擦边言语。
姜白榆努力屏蔽杂念,在心里默念见编辑时的说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然而司机的开车方式让她险些吐出来,急刹和猛踩油门交替转换,她只得用力抓住门把手强忍恶心。
紧接着一个一脚油门,她按捺不住抬头看去,不远处的红绿灯分明亮着红色。
姜白榆蹙眉不耐道:“喂,你怎么闯红灯啊——”
她的后半句还没说完,余光已然瞥见自己的右侧有一辆轿车飞速冲她驶来。
在她来不及反应之际,直直撞了上来——
姜白榆只觉自己的骨头尽数散架,五脏六腑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下一刻,她陷入漫天的黑暗之中。
人在将死时,是不是会在脑海中放映自己的人生?
姜白榆的父亲在她五岁时意外去世,往后八年里都是她妈妈陈思思独自抚养她。
陈思思是初中教师,两母女的生活倒也不算太苦。
事情的转折点是在她十三岁那年,陈思思宣布要跟一直照顾她们的邻居江叔叔再婚。而江叔叔自己带着的女儿,角色也由好朋友转变为妹妹。
姜白榆完全不能接受陈思思再婚的举动,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背叛她去世的爸爸。
但陈思思还是毅然再婚,从此母女俩的关系越来越差。
这场母女斗争持续了五年,在姜白榆高考后的暑假宣告结束。
陈思思死了,死于房屋坍塌事故中。
除了陈思思单位里送来的那个纸箱,陈思思什么都没留下。
现在她也死了,是要见到妈妈了?
姜白榆对着那片黑暗呐喊,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寂静。
她沿着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一直走,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忽然一道强光从天而降,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那道亮光将她翻来覆去拖拽,她的身体被四分五裂却毫无痛觉。
一切归于平静。
姜白榆猛地睁开双眼,不住地喘着粗气。
陈思思的脸一下子撞进她的视线里。
她这是已经死了吗?
所以才能第一眼就见到妈妈。
陈思思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脸疲惫,头还不时垂下来。
姜白榆没有说话,眼前是五年不见的妈妈。
陈思思的模样似乎还停留在她十八岁的时候,那她是不是也会一直维持二十三岁的脸?
她的心因猜想狠狠抽动了两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多么想念妈妈。
陈思思像是感应到什么瞬间惊醒,第一反应是想去摸姜白榆的头。结果她定睛一看,姜白榆泪眼婆娑地盯着她,双颊清晰可见两条泪痕。
“你烧傻了?怎么哭了——”
“我是死了吗?”
陈思思的话被姜白榆打断,静默了一瞬又无奈地去探姜白榆的额头。
“说什么傻话!只是发烧而已,死不了。”
发烧?
姜白榆困惑地望着陈思思反复确认她额头的温度,再顺着陈思思手指的方向环顾四周。
她一下子惊坐起来!
这个房间的布置,跟她高中的房间如出一辙。
“所以人死后连生前的房间都是一比一还原?还是说这里是你提前布置好的?”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头被重重拍了一巴掌。
“姜白榆,你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试试看!都跟你说了,发烧不会死,而且你现在已经退烧了!”
在地狱里也要挨妈妈的打......
姜白榆吃痛地捂着自己的头,可眼睛片刻不停观察周围。
自从房屋坍塌事故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房间。
“我说你退烧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陈思思拉开窗帘,任由阳光肆意照进来。“你这倒霉孩子,高考完没多久就发烧!”
高考完?
姜白榆还想追问,陈思思已推开房门走出去。
没想到地狱也有阳光,跟人间没什么区别嘛!
她撇了撇嘴,起身本想跟着陈思思出去,却又立即折身回来。
门边小柜子上的日历,那里的日期竟然停在了2019年。
是因为陈思思在2019年去世,所以房间里的日历年份停在了这一年?
姜白榆满腔疑惑,才惊觉连客厅的格局都是完全一致的。
陈思思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大碗粥伴着两个小菜。
“发烧刚好先清淡饮食吧。”
姜白榆愣愣地看向陈思思的动作,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陈思思去世后,再没有人等姜白榆回家。
“小榆,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怎么醒来就一直哭?”
陈思思放下粥,一抬头又是姜白榆泪流满面的模样。她急匆匆大步走来,又在距离姜白榆两步之遥停下。
姜白榆再也忍不住,上前一头扎进陈思思的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
陈思思的双手垂在两侧,正要开口询问,一道声音自怀里向上传入她的耳畔——
“妈妈!”
有多久没听到姜白榆叫妈妈了?
陈思思错愕万分,一时间忘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