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醒来时,人已经在罪奴院了。
这是东宫里犯了错的宫婢才会被关押的地方,说是院子都是夸张,其实就是个不避风的破屋子。
她身上还穿着昨夜的单薄衣服。
所以,她晕过去后,直接就被人丢来这自生自灭了。
门被人踹开!
走进来一个宫婢,和迎春一样的尖酸相,她抬手扇了扇屋子里散发着的死人晦气:“还以为你死了呢,看来太子殿下要失望了。”
没死成,沈知意自己也很意外。或许这就是命吧,老天留她一命,却又让她活得生不如死。
“拿去吧,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那是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萧玄祁才不会因为心疼她给她送药,这只是昨夜侍寝后该喝的东西。
沈知意已经不是第一次喝了,也不知这避子药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每次喝完身子都十分难受。
昨夜她才捡回一条性命,若是现在就喝下,会不会......
她不想承认,她虽然真的很想死,但也偏偏最怕死!
宫婢见她缩在角落迟疑不过来,以为她是伺候了太子一段时间,心飘了,动起了子嗣的心思,眼一瞪。
“掰开她的嘴!”
外面的一群人围了过来。
沈知意身子微微一抖,往后缩去,这是她成为宫婢后下意识的反应。
京里最骄傲的金雀,怎会变成最低贱卑微的野草尘埃?
一开始她也会反抗的,也会不屈。
但得到的,不过是更深的噩梦。
沈知意看去自己的右手,那里缺了一根小手指,因为冬日藏在衣服里,无人瞧见。
伤口已经愈合了,但因没上过药,手指关节变了形,实属丑的很。
‘沈知意?一个叛国罪人的女儿,你沈家都全灭了,还真以为自己依旧是那高贵的沈氏嫡女吗?呸,你现在只是一个贱奴!’
‘太子殿下说你恶心,是不会见你的。再反抗,就把你剩下的手指头全部都给剁了!’
‘不许用筷子,给我舔着吃......’
沈知意陷入噩梦中的呆滞眼神因为逼近的宫婢们逐渐聚焦,她想说自己是愿意喝的,并不是要妄想和反抗,但对方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
脑袋被人按住,苦涩难闻的药汁从她唇边浸入,一点点没入肚中!
强烈的恶心感在胃里的翻江倒海!
让她浑身痉挛!
仿佛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刮着她的肠子,难受至极!
宫婢们嘲讽大笑着。
嘲笑着这个曾经踩在她们头顶上,不敢仰望的金雀小姐,如今却也成了随她们肆意侮辱践踏的泥泞!
“你们在这做什么?”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外响起,只见禾穗从外走来。
四周宫婢纷纷退开,不敢在她跟前造次!
大家对禾穗的恭敬不仅是因为她是东宫掌事女官,还因为禾穗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不然她也不会被带进东宫成为太子的身边人。
在她们看来,太子对这个沈知意的针对,就是为了给禾穗出气。
指不定,禾穗女官还是之后的太子侧妃呢!可不得恭敬些。
禾穗看了眼倒地不起的沈知意,眉头紧皱:“拿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还以为她当真是好意。
又听得下一句。
“今日东宫来客,前殿人手不够,都去伺候着。”
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禾穗说完也没再看半死不活的沈知意,只瞥了眼那喝完了的药碗,嘴角冷冷勾起,转身离去!
沈知意模模糊糊中,已经被人换上衣服带来了前殿。
萧玄祁虽才回宫数月,但隔三岔五来东宫的人倒是不少。
不知今日又是哪个朝臣高官造访。
沈知意不常来做这等伺候贵人的事。因为在贵人面前得脸的差事都是大宫女的职责,她是罪女,是东宫里最低贱最耻辱的存在。
不知禾穗是何意,但她没有资格说不。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禾穗的目的了。
“喂,沈知意,贵人来了,快去前面跪着,等着给贵人擦鞋。”旁边的宫婢对她吆五喝六道。
“是。”沈知意习惯性的没有反驳,佝偻着瘦小身子上前。
殿门外,一袭袍摆已经落入她垂下的眸子里。
那是上好的云锦缎子,袍袖上还绣着一只展翅的青鹤,肆意又洒脱。
沈知意木讷呆滞的眼神微微一变,脚底如灌了石头,突然止步不前了。
她想过很多种再见他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东宫这一幕。
已经死寂下的心湖,仿佛也因为那一系青鹤长袖,而有了新的波澜。
“沈知意,你发什么愣?贵人都进来了,赶紧!”
她压下混乱的心,跪伏在地上,擦着他的锦靴。
“小侯爷,怎么了?一个宫婢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进去吧。”殿门前,随行的大臣对同样愣住的慕景初道。
方才宫女呵斥沈知意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
他其实都已经忘了,沈家抄家后,沈知意来了东宫的事。
若非方才宫女呵斥了一句,他怕是还想不起,也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卑微瘦小的宫婢,竟是曾经如金雀般骄傲的沈家嫡女,亦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两人虽有婚事,但他却从不喜欢这个明艳张扬的女子。
沈知意还是沈家嫡女的时候,的确很出色,无论是学识才情,还是外貌,都样样出挑。
但她太张扬了。
什么都喜欢争,什么都要去夺第一,连上街买个花灯,都要是最好的。
即便那个花灯,是送给他的。
但慕景初还是不喜欢。
可她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追着赶着他,读他看爱的书,念他最喜欢的诗。
“不用擦了,起来吧。”
他的声音还是如记忆里的温润悦耳,连里面夹杂着的疏离和冰冷也和曾经一样。
听说沈家的事并没有牵连到靖安侯府,他依旧是他的小侯爷。
不过见到他真的没事。
沈知意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很识趣儿的退开,没说一句话。
慕景初有点意外。
他以为,她遇到自己后,定会拉着他的袖子,让他救她离开这,再不济也会对着他哭诉自己的委屈。
毕竟这是沈太傅的错,干她何事?
但她没有,她和那些宫婢一样,躬身静静站着,甚至看着比其他人还要卑微。
慕景初眉头紧皱,心下生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烦闷感。
“这么早就来了,倒是本宫怠慢了诸位!”
一道含笑的阴鸷冷语打断了殿前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