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傅恒七年,在外替他操劳家业,在内照顾他年迈的娘和教导他的弟弟妹妹。
却不料他出征三年,带回了一个女子,要迎娶为平妻,让我沦为京城笑柄。
「筱筱舍身为我挡箭,唯一的哥哥也为国家战死,我必须抬她入门,给她一个家。」
然而新婚当夜,我看见拜堂的新娘悬空着脚,十分渗人。夫君却无知无觉,一脸温柔地拥她而去。
1.
傅恒回京的消息传来那日,所有人都说我终于苦尽甘来,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听了,抿着唇低低地笑了。
和傅恒的相识,是话本子上典型的英雄救美。
马车碾过来,傅恒冲出来揽着我的腰,同我转了一圈,转出街道中央。
四目相对,从此一见倾心。
傅恒过来提亲的时候我在屏风偷偷相看,等他们要出去的时候,傅恒故意落后半步,绕过屏风。
迎着我吃惊的面容,他凑近我耳边,说小话般地,道:
「听闻梁家女温婉贤淑,娇俏貌美,不过……幸得梁家女是你,不然等会儿我就要走了。」
雾雾蒙蒙,他踏着晨曦而去,留我一地相思。
少女慕艾,让我嫁给了家徒四壁的傅恒,义无反顾替他守家三年。
出嫁那日,母亲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
「我儿,这傅家子原是替顾家来提亲的,焉知他们竟敢桃僵李代!你爹那个不成器的,非说傅恒有将侯之相,把你许配过那上有老下有小的穷苦之家,焉知我儿要熬到何时啊!」
……
说久也久,说不久也不久,三年的时光,我散尽嫁妆让小叔拜了京城最好的王夫子为师。
让小姑跟了付嬷嬷学习女红,学得一手好苏绣,京中贵女争相抢之。
想来明年她及笄礼能相个好人家。
傅恒出征是成亲的第二日,三年来书信互通艰难,有时他的一封信寄回家能达一年之久。
久到我以为他回不来了。
我为小姑小叔做打算,为婆婆调理身体,都是尽心尽力。深怕他有个好歹,我未曾给他留下子嗣就算了,连他的家人都照顾不好。
所幸,他回来了,带着军功回来了。
小姑榜着他能说个更好的人家,小叔偶尔与同学相聚也不用躲在角落,我在外做买卖也能有些底气……
迎接傅恒回来那日,我特意换了身浅色系的衣裙,原本在外做生意都是穿深色的,但是却显得老气。
浅色好,傅恒救我那日我穿着的也是粉色罗裙。
小姑看见了,打趣道:
「大哥总算回来了,嫂子仍旧面若桃花,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侄子呀?」
我羞得捶了她一下,婆婆今日也特意换了一身衣裳站在门口等,闻言笑容满面地看向我们打闹。
傅恒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还未下马,就对我道:
「筱筱舍身为我挡箭,唯一的哥哥也为国家战死,过几日,我必须抬她入门,给她一个家,你去做准备吧。」
我看向他身前的白衣女子,笑容一滞,门口的喧闹声也瞬间静默。
2.
我期待了三年,傅恒能给我撑腰。
在我被地痞流氓欺负的时候;在小叔去上学我给家里水缸提水的时候;在我强撑着脸面去给小叔小姑找先生的时候;在我替婆婆翻身换被褥的时候……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年少慕艾,满腔真心嫁与的丈夫出征给我带回来了一个平妻!
这些日子我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年,何去何从,机械地在账房里对账。
傅恒被皇上封了五品大官,良田百亩,豪宅一座。
他放肆宣扬排场,要我给他大操大办一场娶妻和庆功宴。
「不要吝啬那些小钱,来的同僚好友个个都是我将来要交集的,只有办得风光了,他们才会看得起我,日后多多提携于我。」
见我还是不反应,傅恒皱着眉头道:
「你若是不舒服,那就交给筱筱来办,她也是大家女子,这些于她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我这才看向傅恒,自从那日让我筹备平妻婚礼起,他忙得脚不沾地,奉承这个巴结那个,我都没有看见过他。
也不曾问过我半句。
热泪盈上眼眶,我哑声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也是大家女子,
「那你可还记得你家一贫如洗,为何这三年能有奴仆环绕,铺子数个,亲娘弟妹吃喝不愁?」
如此逼问,就算念着替他照顾三年的家小的恩情,都会稍有愧疚之心。
可是傅恒却冷冷地看着我:
「怎么?你现在怨我?梁穆,如果当初在街头不是我救了你,你就被马车撞成残疾了。
「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宴请宾客这事,我就交给筱筱了,你好好筹备我的婚事吧!」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恒。
少年意气风发的儿郎终究消失了,傅恒带回来的兵痞用强硬的手段拿走了账房几乎一半的银票。
傅恒带着人扬长而去,徒留屋里一地破乱。
我低头自嘲一笑。
这个铺子刚开张的时候,我和一众伙计被地痞流氓欺负,我盼着傅恒出现。
如今他终于出现了,却成为了那个欺辱我的地痞流氓。
春日好风光,外头的红杏开得正好,春风吹拂,桌面的那张和离书被吹起,刚好映入眼帘。
……
这些日子,我一边转移铺子,一边转移伙计,我是做香料起家的,仅仅三年,我调制的香料扬名四海。
只要有招牌,无论在哪里都能做起来。
我听闻苏州富饶,便打算把铺子开到那边去,但因为傅恒,我必定要损失惨重。
饶是如此,我也没有放弃和离。
大周三纲五常,我知道女子和离十分艰难,但也没想到能难到这个地步!
傅恒见到和离书后把我锁在院里,在小姑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跑出去。
衙门前敲鼓,还未及三下,便有衙役将我绑回傅府。
我被随意地丢在厅堂中央,傅恒高坐堂前,俯视地看我:
「你既然不稀罕我正妻的位置,等我迎娶了筱筱之后,你就做妾吧。」
我死死地看着他,心里却是一片绝望。
父兄不过六品小官,在傅恒出征的三年都没管过我的死活,知道傅恒被封五品大官后更是巴巴催我快点生下孩子。
何曾在意过我这个人?
为什么这个世道男子休妻那么容易,而女子要和离却难如登天!
3.
傅恒刚封官,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抛弃糟糠之妻。
他把我捆在院子里,不许任何人探望,只等他娶了平妻扶正,官位坐稳之后贬我为妾。
傅恒还需要用我做面子。
我静静地坐在床上,屋子四壁被封死了钉条,只有窗前留了一个小口,那是用来给我吃食的。
那里只管有饭菜,也不管我被困住手脚如何取用。
我被困了三日,面容憔悴,几乎快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看见了傅恒带回来的白衣女子。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我一惊,立马从床上直起身来。
夜半时分,只见被封得死死的木门大敞,风吹得吱呀作响,月光透进来,衬得面前孤身一人的白衣散发女子愈加诡异。
她自己怎么打开的门?
「你竟然还能醒来?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做姐妹了呢。」
古筱筱扶着头发惋惜地说道。
她话里前后矛盾,我不懂她的意思,明明面对这个抢我夫君的女子我应该愤恨交加,但我现在心里却只有害怕。
我试探地开口:
「如果你也不想看见我的话,不如让傅恒休了我?」
大周对女子极为苛刻,和离的女子还勉强能抬得起头,若是被休,那就会被人戳脊梁骨嫌恶一辈子。
但现在也由不得我选择。
谁知古筱筱只是低低地笑了笑,抓错了重点:
「你可是十世修得的大善人,周身功德护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想看见你?」
见我不解,古筱筱又道:
「近日我越来越难维持形体了,只好来姐姐家借姐姐十分之一的功德一用,待成亲之后必定让姐姐所愿皆偿。」
话题越聊越诡异,我刚想问话,却一阵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再睁眼看到的是小叔和小姑忧心的目光。
我环顾四周,封条已经被拆了,身上的绳索也被人解开了。
可我却没有半分开怀,因为解除我的禁制就代表傅恒就要迎娶新人,利用我做脸面了。
小姑将汤药喂到我面前,我别过脸,不想喝。
小姑哭道:
「嫂子,你多日未进米水,身体会垮掉的。」
垮掉就垮掉吧,最好能死在傅恒拜堂的时候,让别人知道他傅恒佛面蛇心,苛待糟糠之妻!
这样想,我却忍不住叹气: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能好好活着,但是我活着的希望在哪里?
小叔握紧拳头,接过了药碗,再次喂给我:
「嫂嫂信我,今年的乡试我一定能中举人,到时候为你击鼓鸣冤,一定能和大哥和离!」
小叔的声音铿锵有力,两个一定也让我眼眶通红。
如果没记错的话,乡试在三月份,也就还有两个月。
小姑见我有触动,也急忙道:
「对嫂子,你再坚持两个月,到时候顾哥儿替你打官司,我给你作证,你先养好身体好不好?」
我抓着两人的手泪如雨下。
4.
正月十八,良辰吉日,一大早傅恒就让嬷嬷过来给我梳妆。
我起得比古筱筱都早,头上的发簪也十分罕见名贵。
「夫人,这只簪子是二小姐替你寻来的,实打实的金贵,十分衬您。」
嬷嬷也许是刚进府的新人,她讨好地巴结我道。
我看着镜子里恍若贵妇人的自己,冷冷地笑了笑。
是啊,金贵的才衬得上我,当初怎么就因为傅恒的一只木簪开心了三年呢?
我找出那只被手磨得光滑的木簪,微微用力,折成两半。
宴会上,觥筹交错,喧闹声嘈杂,我坐在高堂看着傅恒和古筱筱拜堂。
与其说看着他们拜堂,不如说看着古筱筱。
被傅恒软禁在院里的时候,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她。
这次的婚礼是按着古筱筱的意思来办的,不像寻常人家成亲,她要将红盖头换成白纱别在头后。
眉如青黛,口如含朱丹,整张脸十分美艳逼人,宴会上不少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明明十分漂亮,却有说不出的诡异。
我看着看着也愣了神。直到傅恒冷喝出声:
「筱筱,不必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