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陛下想请沈四娘子去御座前一叙,不知可否允奴婢带四娘子过去?”
前来传召的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宦者周景,他端着一张笑脸,和蔼可亲,听起来像是询问,但谁也不敢真的拒绝。
沈夫人坐在席上微微一福,礼貌笑道:“周少监言重,能去御前觐见,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小女顽劣,还有劳周少监费心了。”
周景自是不敢承这个礼,赶忙身子微侧着避开,随后躬身还礼道:“奴婢不敢当,沈夫人可是折煞奴婢了。”
沈夫人本也是客套,见此便不再多言,转而对着沈姝瑾轻声道:“皎皎,随周少监过去罢,切记,不可御前失仪。”
沈姝瑾有些懵,但还是点点头,“嗯,皎皎记得了。”
其实沈姝瑾并不惧怕德安帝。
在她的印象里,德安帝一直是个很温和、会给她吃好吃的透花糍的长辈。况且阿爹也说过,德安帝是个很好的皇帝,仁善且谦。
但今日确实是沈姝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帝后,想起自家阿娘的耳提面命,心中还是多少有些忐忑的。
不过这份忐忑也仅仅只维持了半刻钟,沈姝瑾礼都没行完,便听得德安帝笑着说道:“免礼罢。皎皎,上前来。”
沈姝瑾听话地走过去,见德安帝笑得慈祥,心里踏实了许多。
德安帝将她揽至身前,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地问道:“皎皎可还记得朕?”
沈姝瑾甜甜一笑,“记得,您是陛下,给我吃过透花糍,可好吃了。”
“哈哈......”德安帝被沈姝瑾的贪吃模样逗笑,不禁将席案上的透花糍端近了些,放在沈姝瑾的面前,“既是喜欢,便多吃些。”
皎皎眼睛一亮,从善如流地拿了块透花糍,笑眯眯道:“谢谢陛下。”
德安帝也笑笑,一边看着她吃,一边继续温声问道:“皎皎,可想你阿爹?”
沈姝瑾一顿,点点头,“想。”语气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又明媚起来,“但阿娘说,阿爹是去边疆卫国的,是国之英杰,皎皎要为他高兴!”
德安帝闻言,又摸了摸沈姝瑾的小脑袋,肯定道:“是,你阿娘说的没错,你阿爹确实担得起‘国之英杰’这四个字。”
说完,德安帝便扭过头,笑着对身旁的皇后道:“沈夫人果真淑慧,皎皎小小年纪便被她教得这样好,将来定是个不凡的女娘!”
沈姝瑾见状,也看向了一旁的皇后,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沈夫人同她说过:当今皇后并非德安帝原来的妻子,而是第二任妻子。而她之所以能在前任元贞皇后死后成为继后,便是因为她“温婉贤良”。
想到这里,沈姝瑾不由得又悄悄抬头,多看了许皇后两眼,只觉得她果真漂亮又温柔。
“那是自然。陛下可是忘了?沈夫人可是靖安侯的胞妹。”许皇后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方才陛下说平阳侯乃国之英杰,妾深以为然。但妾以为,以靖安侯之才,同样也担得起‘国之英杰’这四个字。”
朝中文侯有双,一为靖安,二为瑞安。
许皇后口中的“靖安侯”,便是这双文侯之一、沈夫人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温季衡。
德安帝闻言,赞同地点点头,“皇后所言极是。能得此等贤能之卿辅佐,乃朕之幸也。”
沈姝瑾在旁听着帝后二人的对话,眼神亮晶晶的。她素来与温季衡亲近,听到自家舅父被夸,心中自是欢喜的,于是冲着帝后二人都甜甜地笑了笑。
许皇后见状也回以一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沈姝瑾的脸颊,“皎皎生得这般玉雪可爱,又有这样的阿爹与舅父,日后定然会是个顶好的孩子。”
“谢谢皇后夸奖!”沈姝瑾笑得见牙不见眼,“您也好漂亮,像天上的仙女似的!”
一番话,逗得在场的贵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德安帝见状,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了萧宸一眼,恰好撞见他那宝贝孙子正微抿着嘴角、直直地盯着沈姝瑾,一副想笑却又极力克制的模样。
德安帝眼中笑意更深。在学士们整日“为君者,喜怒皆不形于色”的教导下,宸儿已经很久没有表现出对什么人或事有喜爱之情了......所以德安帝特意嘱咐太子妃,今日宫宴,一定要让沈夫人将那令宸儿心心念念的沈家小娘子给带过来,让他好好瞧瞧。
啧,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眼下瞧着宸儿如此在意这小娘子,连表情都生动了许多,德安帝心中倒是颇有些隐秘的兴奋。饶是平日里再如何稳重懂事,终归也只是个孩子。
德安帝也没留沈姝瑾多久,只是简单又聊了几句,很快便吩咐周少监送皎皎回席位。
不过送回之前,倒是特赐了一碟透花糍,叮嘱周少监一并端送到沈夫人案上。
沈家在长安虽是排的上名号的世家,但在那些根基百年的一流高门眼中,也只不过是个新贵。
毕竟沈家是靠着沈老将军与沈将军二人的功业才挤进世家之列的,根基浅,家中其他子弟又并无太多建树,因此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二流士族。
世家高门大多眼高于顶,沈家这样的门第,他们虽不至于嗤之以鼻,但也绝不会来往过密。
可德安帝传召沈姝瑾的这一举动,却让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
宫宴上人多眼杂,但德安帝宣召沈姝瑾时并没有特意避开,甚至还让身边最得力的周少监亲自去请,送回时还特赐了御用的透花糍。这般明晃晃的抬举之意,谁要是还看不懂,那可当真不配为世家之族了。
于是,沈家的席位沦陷了。
来敬酒结交的世家换了一波又一波,沈夫人自己疲于应对不说,沈姝瑾的小包子脸也惨遭蹂躏。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夫人来过了,只觉得自己被揉搓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连夜奔逃。
正当母女二人苦不堪言时,一个宫婢走了过来,俯首揖礼道:“沈夫人,太子妃今日吃醉了酒,眼下正在清晖阁中醒酒,想请您与沈四娘子前去一叙。”
宛如天籁。
沈夫人当即便带着沈姝瑾离开了大殿,步子快的都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个孕期已有六月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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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离殿门远了一些后,沈夫人便捏了捏沈姝瑾的小手,低声问道:“皎皎,方才陛下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你又答了些什么呢?”
沈姝瑾眨眨眼睛,冲着沈夫人笑了笑,随后捂着小嘴,轻声道:“阿娘放心,皎皎一直都记得阿娘同我说过的话,陛下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所以皎皎没有乱说话的。”
“而且陛下与皇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夸了夸阿爹和舅父而已,哦,还夸了阿娘你呢!”
“夸我?”沈夫人眉梢微挑,“夸我什么?”
沈姝瑾又是一笑,“夸阿娘淑慧,才能教出我这么乖巧的女儿!”
沈夫人闻言,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随后用手指点点沈姝瑾的小鼻子,“自卖自夸,真是不害臊!”
虽是责备的话,可语气却满是宠溺。
沈姝瑾俏皮地眨眨眼,“皎皎说的可是实话呀!”
旁边的秋荷见状,也忍不住轻笑着贴近沈夫人耳边劝慰道:“夫人便莫要忧心了,女公子自小便聪慧识礼,便是日后真的入了......陛下与皇后也定会喜爱女公子的!”
中间的话,秋荷没有说全,但沈夫人听懂了。
她点点头,轻叹一声,“如此......便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