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东宫宜秋宫内的婢仆们便早早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劳作了。
幽竹轩门前,一个身着宦侍服、面白无须的青年恭恭敬敬地候在廊中,等候主子的差遣。
只是今日却与以往很是不同,夏玄抬头望了望天,眼瞅着都快辰时了,太孙直到现在都未曾唤人。
虽说今日不必去崇文馆,可之前太孙休沐的时候也没见起得这般迟过。
或许是屋外人的焦灼感染到了屋内,宽大的黄花梨木匡床上,小女娘的睫毛突然间不安地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色的幔帐,玄色的锦被,还有身边闭着眼睛的阿兄......小小的脑袋懵了一瞬,这、这好像不是她的房间呀!
小女娘茫然地坐起来,揉揉眼睛。
嗯,果然不是她的房间!
“醒了?”身旁的少年在她刚起身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声音中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
小女娘还有些迷糊,歪了歪小脑袋,面上虽有些疑惑,但却并无惊惧之色,“宸阿兄?”
这个阿兄她很熟悉,是太子妃姨姨的儿子。
萧宸坐起身,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脸,满意地点点头,“饿吗?”
小女娘没回答,面上还是愣愣的,“我阿娘呢?”
她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阿娘还在自己的寝屋里呢,阿娘还亲了她的脸。
萧宸微垂了眼睫,不去看她清亮的眸子,漫不经心地回道:“你阿娘有些急事,不能带着你,让你在我这里住几天。”
小女娘听说阿娘不在,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眉心一蹙,嘴巴微微抿起,虽未大吵大闹,可眼眶里到底是蓄起了泪水,语气满是失望,“......阿娘骗了我,她说好今日会带我去品香斋买巨胜奴的......”
萧宸见她满脸委屈,眼瞅着就要掉出眼泪,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哄道:“皎皎别哭,你阿娘只是有些要紧事,你乖一点,阿兄带你去买巨胜奴,可好?”
被唤作“皎皎”的小娘子闻言,抿着嘴巴想了想,勉强忍下哭意,小声问道:“......那、那阿兄可知我阿娘何时会来接我?”
萧宸唇角微抿,显然有些不想回答,但看着她红红的眼眶,还是无奈道:“这个问题阿兄也不知,但是等你阿娘回来,阿兄就送你回去,可好?”
皎皎抽了抽鼻子,刚想回答,却听得门口传来“哐啷”一声物品落地的声响。
两个孩子闻声齐齐扭头望去。六目相对间,只见夏玄站在内室门口,两只眼睛瞪得跟蛙眼一般,嘴唇乌青,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时更像是扑了层白粉似的,白得吓人。
地上还躺着一碗泼洒出来的粳米粥。
萧宸眉目一沉,一双冷眸直直地射向夏玄。
然而素日里一向会察言观色的夏玄此时早已被吓丢了魂,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孙不悦的脸色,只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若他没看错的话......太孙身旁的那小女娘......是、是平阳侯府上的四娘子沈姝瑾罢?
呜呼哀哉!他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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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这品香斋到底是没能去成。
在东宫一阵鸡飞狗跳中,沈姝瑾晕晕乎乎地便被闻讯赶来的太子妃亲自送回了平阳侯府,下了马车又被等在门口的沈夫人一把搂进怀中。
沈姝瑾被捂得险些透不过气,又担心奋力挣扎会弄伤阿娘肚子里的阿弟阿妹,只好艰难地出声道:“阿娘,皎皎要呼吸不了了......”
沈夫人一惊,连忙将她放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
直至此时,沈姝瑾才发现自家阿娘的一双美目竟又红又肿,活像两个大核桃。
沈姝瑾吓了一跳,赶忙伸出小手摸摸沈夫人的眼皮,皱着小眉毛担忧道:“阿娘怎的哭了?阿爹说阿娘怀着阿弟阿妹,不能哭的!”
沈夫人见自家女儿依旧是一副乖乖巧巧小大人的模样,丝毫不见惊惧之色,那颗从晨起时便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勉强归位,轻轻拉过沈姝瑾的小手握住,扬起一抹笑容,半真半假地讨饶道:“好,阿娘不哭,阿娘只是晨起时没见到皎皎,太想皎皎了。”
沈姝瑾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唔,可是宸阿兄说阿娘有事要做呀!”
沈夫人闻言一懵,她今早发现皎皎失踪后便出动了整个侯府的部曲去寻,虽没有向谁明说,却也惊动了不少长安的世家。
直至方才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沈四娘子已找到,眼下正在东宫,她这才将部曲都撤了回来。
沈夫人原本只当是她阵仗过大,惊动了太子妃,使得太子妃也着人帮忙寻找,碰巧找到了皎皎......可眼下听着女儿话里的意思......
“阿檀。”
沈夫人还未来得及细问,便听得有人唤她,抬头望去,果然见太子妃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母女二人。方才她念女心切,居然丝毫都没有注意到。
沈夫人与太子妃年少时便是闺中密友,私下说话素来不讲什么规矩,只是此时立在侯府门口,沈夫人多少要顾及些身份之别,正打算亡羊补牢地见个礼,却被太子妃上前拉住了手臂。
太子妃轻拍沈夫人的手,佯装怒道:“不过半月未见,阿檀岂是与我生疏了?”
沈夫人闻言,状似无奈地笑道:“这不是要谢你帮我寻到皎皎嘛!”
“......”
太子妃笑容一滞。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
太子妃看了一眼跟在沈夫人身后的几个婢子,拉着沈夫人低声道:“阿檀,咱们进去聊罢,我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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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瑾并不知道太子妃与自家阿娘说了什么,但太子妃走后,沈夫人却给了沈姝瑾一块玉佩,还叮嘱她,不可将它随意佩戴出去。
沈姝瑾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随后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玉佩。
那是一枚白玉为底的半圆形凤佩,可在凤头的位置,却恰到好处地沁染了一抹血红色。
——竟是由一块价值连城的血玉雕刻而成的!
可惜此时的沈姝瑾并不识货,只觉得这玉佩雕刻得栩栩如生,很是好看,于是欣然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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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瑾再次见到太孙时,已是七日后了。
“阿娘,慢些走。”沈姝瑾看着沈夫人大得吓人的肚子,脑中谨记阿爹出征前的嘱托,尽职尽责地看着孕中的沈夫人,半点不敢马虎。
若不是宫中禁马车,她都恨不得让沈夫人一直待在车上。
沈夫人看着女儿紧张的小脸,心中满是爱怜,但又想到今日的场合,不由得握住沈姝瑾的小手,轻声问道:“皎皎,待会儿便要面见陛下了,阿娘教你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今日是陛下千秋之宴,宫中权贵云集,除了素日长安城中耳熟能详的世家之外,不少分封在外的王侯也都赶了回来。沈姝瑾虽常随她出入宫闱,但大多只去东宫,还从未去过其他地方。
沈姝瑾被沈夫人耳提面命了半个月,再繁琐的礼仪也背得滚瓜烂熟了。眼下见沈夫人又提起规矩,生怕阿娘又开始念叨,赶忙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讨饶似的一笑,小声回道:“阿娘放心,皎皎都记得。”
一旁的女婢秋荷闻言也低声宽慰道:“夫人不必忧心过甚,女公子一向乖巧伶俐,宫规礼仪早已熟记,奴婢也已检验过数次了。”
沈夫人心中稍安,点点头,不再多言。
今日是男女同席,沈姝瑾一入殿便瞧见了左侧上首的太子一家和右侧上首的恭王一家。
见宸阿兄在看自己,沈姝瑾对他笑了笑,但很快便被沈夫人拉着行礼。
因着自家阿娘与太子妃交好,沈姝瑾确实常常会见到太子妃与太孙,但对太子殿下的印象倒真是不多,只记得是一位面容俊秀、温润端方的长辈。
今日再见......嗯,还是温润端方的长辈。
至于恭王与恭王妃......沈姝瑾更是不常面见,只在东宫中遇见过两次。
在沈姝瑾的记忆中,恭王与恭王妃都是性子沉闷、话很少的人,话少到......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
沈夫人因有身孕,脚程慢些,来的并不算早,行礼入席后没多久,圣人与皇后便到了,众人遂齐齐跪拜相迎。
云夏开朝已有六十余年,当今圣人帝号德安,是云夏的第二任皇帝。
沈姝瑾牢牢记着入宫前沈夫人叮嘱她的话,行礼、开宴的时候半点都不敢乱看,除了吃饭,便只盯着眼前的歌舞瞧。可没过多久,圣人却偏偏就点了她去御前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