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十月仍然闷热。连夏汗流浃背地进了一家门店低矮的中介所。她租住的房子又一次涨了房租,因为掏不出续费,她被房东大婶扫地出门,只得带着行李逃荒一样扫荡犄角旮旯的三无小店。四五百块钱,在上海能租到什么房?眼看面前这店比眼屎还小,门口的传单摞的比苍蝇还多,她才鼓足勇气开口:「老板,你们这有房子租吗?」坐在门口的老头撩起汗衫擦头:「你要找什么样的?」「小姑娘,不是我吹,除了汤臣一品,我这什么样的都有。」这老大爷还知道用汤臣一品提升自己小店的逼格,然而连夏不吃这套,她咧咧嘴,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那个,五百块的有吗?」「五百块?!」老头惊了一下,在上海开店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抠的租户,他上下扫她一眼,见是清清爽爽,还有点小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心里那点傲慢就泄了气。这年头,年轻人真不容易。「你还别说,真有。」他说着,蹩到柜台后面,拿出一大叠装得乱糟糟的笔记纸,又从抽屉里摸出眼镜戴上,一双老花眼眯着她:「闹鬼的屋,住不住?」「闹鬼?」连夏有点怀疑自己耳朵。「不是,大爷,这都2020年了,国家都不兴动物成精了。」大爷摆摆手:「我告诉你那屋闹鬼是我职业素养,要不要租是你的事,再说你不租也有别人租,你看看这。」说着,大爷给她展示那页纸,下面果然一长溜签名。「十几个人要看这屋,我今天刚开张,还没来及带看,要不怎么就便宜你了呢!」连夏:「........」我谢谢你哦。果然这年头,穷比鬼还可怕。连夏摸摸兜里仅剩的几百块钱,一咬牙:「行,我看!」那鬼屋位于城中,房子的确荒老,但是地段却非常不错,紧邻超市和地铁,上班也方便,再蹩到屋里一看,连夏就更满意了。这屋子足有二十平,独立卫浴厨房,简单装修,可能曾经住过女租户,电视上还盖着小碎花的盖布。此时,微风轻动窗帘,阳光从窗户透入。不仅不吓人,反而有几分小温馨。老头只站在门口,也不敢进门,就朝她不住努嘴:「实话告诉你,之前十几个人都被这里面那个嗯嗯嗯,给吓走了,据说还有吓进疯人院的,你可自己掂量好了啊!」嗯嗯嗯?那是啥意思?别说这里面闹鬼,就是闹哪吒,她今天也租了!「来来来收钱。」连夏一边招呼一边掏钱,老头从那五张鲜红的票子里,又摘了两张递回去。「别,我也不乱挣你的,这是一个月押金,你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补。」指不定这姑娘一晚上都住不圆!离开的路上,妈呀,老头良心还有点疼。
鬼啊,对那可怜的姑娘好点吧,人活在世上,啷个比死了更容易呢。她拿了钥匙,转头去了筒子楼后面的步行街,买了点生活必需品。她不知自打进门,便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如附骨之疽般,紧紧吸附在她背后。眼看这女孩步伐匆匆地穿梭在巷子里,那悬在半空中的「人」哼了一声。她一定不知道,那明亮的窗台,曾经投射自己可怕的死相,那可爱的碎花坯布,曾经盖过自己余温未褪的尸体,自己的灵魂就悬吊在客厅中间,至今怨恨人世不肯离去。对女孩子,他觉得自己应该温柔一些。那,今天就青面獠牙,选择从她背后袭击好了!天黑了,破烂的筒子楼陆续上起了灯火,连夏拎着两个大塑料袋气喘吁吁进了门,用脚拐着把门关上了。他冷眼看着她从塑料袋里倒出一堆各色方便面和小青菜,一团缠在一起的小灯泡一样的东西,几块五颜六色的破布头子,一个倒扣着的,小锅一样的东西。那小锅底部还生了很多铜锈,贴着乱七八糟的几层价格标签。最下面的几层已经被涂改,最上一层赫然标着「2元」看来是实在卖不出去,店家自刀到血亏,才被她捡了漏。他又眼尖地看到,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珍惜地吹了吹,接着踩着凳子挂在了灯柱上。那是一个有着不对称吊坠,亮晶晶串珠,还坠着毛茸茸羽毛,银灰色的捕梦网。不用问了,又是十元店出品。他额角一跳,仿佛看到那布灵布灵的流苏和自己腐烂的尸体同频率,共摇晃的样子........所以这女孩,在用这塑料的乡村审美侮辱他盛大的死亡吗?这谁能忍?恶鬼的怒火即将爆发,她却将桌上那个倒扣的小锅正了过来,且掏出一串长长细细的东西。「大神,规矩我懂,以后你就是我二房东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一天供着你。」那破烂居然不是个锅,而是个香炉!她将那个底部爬了铜锈的香炉放在桌子正中,手里捻香,郑重地拜了拜。
她拜礼的方向,正对着他,就好像还活着的时候,那随处可见的打招呼一样。
那线香点着了,他有点恍惚。果然野鬼和家鬼待遇不同,那香烟如同认路一样往他鼻子里追着怼,浑身的毛孔都像被熨烫了一遍,暖洋洋很舒适。原先生人带起的凉风,对他这样的孤魂野鬼来说不啻于刀割皮肤,凌迟之痛,但也许是供奉了香火的关系,她走动掀起的动静对他也并无影响。问题来了,这么知情知趣一日三餐供奉自己的室友,要不要赶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