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等该交稿的时间逼近了，想要把书房中现有的资料排列在书桌上时，却发现有关麦当娜的一则在中国上海拍电影《上海奇观》的新闻报道怎么找也找不到了。本来他就不善于整理书房，再加上常常搬来搬去的，所以可能是弄丢了吧，或是和其他不需要的东西一起丢掉了也不一定。
没办法，只联系在另外一家报社任职的大学学弟，请他把《洛杉矶时报》上关于麦当娜中国上海之行的新闻特写复印，用最快的速度传真过来。
学弟很快就传真来了。在这篇特写的后面，有一则关于一位年轻女性犯罪的报导。这位女性的名字叫司徒敏慧，当时22岁。很巧的，就在麦当娜达到中国上海的的同一天，这女子在举世闻名的洛杉矶比华利山庄的别墅里枪杀了一位男性，并使在场的另一位男子身受重伤。至于杀害的理由则不明朗。
要是关于麦当娜在上海“撒野”的新闻的话，这则消息毫无疑问地会被放在社会版的头条。光以杀害的方式、犯人的年龄，还有案发现场，是以世界名胜地而闻名的比华利山庄这几点来看，都相当不寻常。很明显是具有高度新闻价值的特性。
在第二天7月3日的早报中登有后续报导，可以略知事件的全貌，但文章既短又不详尽。事件发生的现在已有10几年了，东方清江对这件事感到好奇。
司徒敏慧在犯罪的当时，是一位就读洛杉矶一所私立大学的大学生。这家大学因为是以华人就读群多而颇有名气。东方清江的好友有好几位毕业于这家大学。
一个美国明星跑到中国上海“撒野”的这一天，竟有一位华人女大学生用猎枪射杀一位男性华人。这事件强烈刺激着东方清江的职业神经。
草草完成了受托的文章后，东方清江找时间开始追踪起司徒敏慧的事件来。
司徒敏慧枪杀的是一位名长孙保胜的男性，当时25岁，是一家百货超市的员工。至于受到重伤的，则是在场的名为欧阳少康、一位35岁的华裔大学副教授。这是情感纠纷而引发的犯罪，欧阳少康的妻子也在现场。
欧阳少康的妻子上官清扬是全美著名的华裔企业家上官泉源的长女。司徒敏慧和欧阳少康堕入情网，但为何射杀的对象不是欧阳少康，也不是他的妻子上官清扬，而是一位百货超市的店员，则没有说明清楚，所以很难理解。或许因为是大老板上官泉源的千金卷入的事件，所以媒体受到了压力。除了报纸和两、三本周刊的短文外，找不到足以详细事件来龙去脉的资料。
过了好一阵子，东方清江透过认识的律师，才得以阅览司徒敏慧案的庭审记录。司徒敏慧一审被判了十二年的刑期，之后完全没提出上拆，只是安静地服刑，后来以模范犯人服满十年出狱。出狱后马上在圣地亚哥海边的一家观光旅舍住了下来，好像在那儿工作了几年后辞职，然后就不知去向。
在洛杉矶市中心有过一个唐人街，后来，迁到市区外围的地方，打造出一个被称为“华埠”的去处。这个华埠的入口处是雕龙巨匾，街道名全译成中文，确实富有中国的味道。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扑眼而来，挥之不去，沁人心脾。不管怎么说，洛杉矶聚居的华人是全美最多的地方，素有华府之称。
一直到去年夏天，东方清江才得知司徒敏慧在华府洛杉矶蒙特利公园附近一家专卖咖哩饭的小店当店员。提供这项情报的是东方清江的友人，一位在杂志社工作的记者。
如果不能找到事件的本人就没有办法为文着书。消息来时他正准备放弃，这让东方清江颇为雀跃，被“这可以写得成一本不错的犯罪真实小说了”的兴奋充昏了头。
在仔细列出采访计划时，他也想到了书名《终结一九年冬》。名为终结是意味着时代的结束。东方清江的野心顿时膨胀起来。
店面是在公园后面的一幢老旧建筑物的一楼。门口的木制门让人感到年代的久远，挂有雕着“印度咖哩店”的金字椭圆形招牌。在东方清江的想像中，以为是那种站着吃、毫无装潢的朴素小饭馆，没想到是这么高尚优雅而令人惊讶的餐厅。
走进店里，在柜台看报的女人抬起头来，不知是说了“欢迎光临”呢，还是没说。
由于只看过照片，照理说只知道司徒敏慧年轻时的相貌。但是不知为什么，东方清江马上知道这位女性就是司徒敏慧。
司徒敏慧挂着红色帆布的围裙，将长长的头发自然地往后打了一个结。动作缓慢像是中年女性。但是因为皮肤白皙、颇有姿色。还是双眼皮的大眼睛，或是让人想到洋娃娃小而厚的嘴唇，使她看起来比东方清江想像的要年轻好几岁。
因为过了午餐时间，店内没有客人，除了吧台坐位，还有四间包厢位。店内飘着咖哩和咖啡的香味。店里摆饰很多，大概是店主的品味吧，墙上四处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雕金仿造小物。
东方清江在柜台位子坐下来，点了一客咖哩牛肉饭。一开口闲聊说“炎热夏日还是咖哩饭最对胃口”，司徒敏慧以微笑作为回答。像是已经习惯地躲避和陌生人眼光接触似的，绝不与东方清江四目交会，而是脸上一直荡漾着职业化的笑容。
东方清江一面吃着端上来的咖哩饭，一面开始闲聊。大多围着天气的话题的转。当他一说到像这么热的天气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时，她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餐后东方清江优闲地抽着烟。没有顾客上门的迹象。
店里收音机的音乐，正好是八十年代最初流行的麦当娜唱的歌。
“这个嘛，我想想……”司徒敏慧一面洗着杯盘说，“我不怎么记得了。”
“我那时是学生，你大概也是吧？”
不管是针对什么事，比起试探，东方清江喜欢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他说着“应该是没错”然后越过柜台递出了名片。
“我叫东方清江，是写纪实文学的，请多关照。”
司徒敏慧很疑惑地接着名片，然后再看看他的脸，在大大的眼眸中闪烁着警戒心。
“我一直在找你。”
“什么意思？”
“你是司徒敏慧吧？我去年因工作关系调出旧报纸合订本来看时，知道了你的事，马上就对你产生了兴趣，想和你见面，一直想办法看能不能见得到你。”
司徒敏慧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她手中的杯子没有掉到地板上，简直可以说是奇迹。
“什么？”司徒敏慧颤抖地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到底……”
“不。”东方清江温和地打断她，“你有戒心也是正常的。突然有人来访并且提出不愉快的话题，不论谁都会不高兴。但是请听我说，像刚才说的，我和你生于同一时代。你引发的事件，好像和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关连，但是我不禁认为，事实上和那个时代的潮流是紧密结合的，所以才会探寻你。真的，终于能和你见面，光是能见到你就很高兴了。”
司徒敏慧继续冲着杯子，轻轻地摇头，好像很无力地勉强挤出笑容，“你在说什么呀？我很本……”
“我看了你的出庭记录。”东方清江静静地说道，“阅读了一遍以后，感到好像有些以前不清楚的东西有了一点大概的轮廓。但是我不是想知道事件的经过，我想知道的是你的事，想知道你是如何度过你的青春时代。因为我觉得，透过你，可以掌握到同一时代的人们共同拥有的一些东西。”
店内响着流水声，司徒敏慧带着怒容继续洗着杯盘。
“那时，我也是学生。”东方清江继续说：“在那时代，当学生的只是程度上有些差别，应该大家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拥有一样的问题。除此之外，谈大家都会谈的恋爱、歌颂着学生时代，大概你也是一样吧？你一定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了，就是这一点隐藏着事件的关键。如果不解开这个谜，你所犯下的事……”
司徒敏慧的脸色更加深沉，她说了句“不清楚”后伸直了背，很粗鲁地用手把帐单递向东方清江，“一客咖哩牛肉饭二十。结完帐以后请你回去吧。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