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招魂
其实我见过那个台湾人一次。当时小娟还没跟他分手,俩人在街上正逛着,听见有人在喊小娟的名字,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自车上下来,走上前跟小娟握手,握完,又跟我握手,相当谦和有礼貌。台湾人当着我的面,和小娟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临走还夸小娟做得好,说对小娟抱很大期望。当时我对他的印象很好,他没想到,其实小娟对人家的印象更好。
这天,我又遇见了这个台湾人。其实并不是遇见,而是台湾人找到他了。他刚走出古村,正在等公车的时候,忽然一辆雷克萨斯停在了他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个带眼睛的瘦子,问是不是何我先生。我扭脸看看他,正纳闷他是干嘛的,忽听车里一个声音说:“我兄,别来无恙啊,来,上车,我们去喝茶。”
我本来不想去,但看他似乎另有事,便坐上车,随台湾人去了一家茶餐厅。台湾人自我介绍,说他叫何秉钧,跟我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又说自从上次道别后,好几次都想约我出来聊聊,但因为事情忙,一直也没顾上,还望赎罪。
我被他这一番礼貌唬得一愣一愣的,更加弄不清他要干嘛。台湾人也不提来意,只是问我喝什么,二人一人要了一杯咖啡,坐着扯闲篇,扯着扯着,扯到了小娟身上。何秉钧问,我兄,你觉不觉得阿娟最近变了?
我当然知道阿娟变了,但一时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跟他打哈哈。
“变了吗?好像有一点吧,没怎么感觉啊。”我说。
何秉钧欲言又止,他旁边那个瘦子插话了,说:“我,我们不拐弯抹角了,阿娟遇到麻烦了!”
我说:“阿娟能遇到什么麻烦?你们……你们不会是把她绑架了吧?”
瘦子连连摆手,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才不会做那种事,我的意思是……瘦子压低声音,跟我耳语了一番。我一听,顿时乐了,说:“上身?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瘦子连忙做个嘘的手势,让我不要声张,免得被那个妖物听见。我看他二人装得跟真的似得,不由更觉可笑,觉得在这儿纯粹浪费时间,便要告辞。谁知何秉钧突然拦住了他,说:“我兄,我们说的句句属实,你如若不信,可以留在这里,今天晚上我把大师叫来,他作法让你见见小娟。
其实我已经将信将疑了,二人一说,他立刻就想起了小娟的变化,并且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诡异的梦,他只是不愿接受。
“哈哈,大师?大师最后有没有告诉你,让你问自己的心?”说着,我扭头走了。何秉钧在后面喊:“我的电话号是139XXXXXXXX,你想通了不妨给我打电话!”
我仍是笑,却莫名其妙记住了这个号码。晚上回到家,他看着小娟,小娟仍是在绣花,这时这幅刺绣已经绣出了竹林,女孩,小溪,溪边的小桥,桥边的小屋,还有屋内一个读书的书生。
“这么快?”我说,“你用机器绣的啊?”
小娟噗笑了,说:“人家哪里会用机器,这已经绣两天了,才秀了这么点,还叫快呀?”
我说:“你不知道,以前我姐姐也学刺绣,秀了一个月,连一只小猫都没绣完,后来太监了。”
“什么叫后来太监了?什么意思?”小娟问。
我说:“太监不是下面没有么?对,意思就是,半途而废了。”
小娟脸顿时红了,笑着说郎君你怎么如此轻浮,羞煞人家了。我把脸扭过去,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他猛然感觉面前这个小娟真有问题。因为太监这个词,起初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有一次他上论坛,看一个帖子,看到一半楼主不写了,他看到大家都在回TJ,闹不明白什么意思,于是问小娟,小娟给他解释,说TJ打出来就是太监……这个词,还是小娟告诉他的,而现在面前的小娟居然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一想到这些,再看小娟,顿觉她脸上出现几分怪异,似乎蒙了一层薄薄的黑气。小娟又去给他做饭了,他在外面如坐针毡,怎么也呆不住,最后推说有事,让小娟等等,然后扭头跑到了繁华的闹市,给何秉钧挂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何秉钧开车来了,拉着我到自己的别墅里。别墅里除了白天那个瘦子外,另有一个梳着背头的五十来岁的老者。
老者一见我,便拉着他坐在自己对面,伸手握着他的脉搏,微微眯起眼睛给他号脉。我一见这阵仗,顿时安心了不少。老者的眉头却越发皱得紧了。片刻后,老者问:“老弟,你有没有和那妖物行房?”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似乎,嗯,好像有一些吧。”
“到底有还是没有?”老者加重了语气。
我连连点头,说:“有有,怎么,这难道会出什么大问题么?”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做声,而是拿出阴阳镜、戒尺、拂尘、道袍等一干家伙式,点起香烛,吩咐瘦子熄灭大厅里的灯火,开始做法。他画了张符咒,嘴里念念有词,用戒尺挑着符咒点燃,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按着我的天灵盖。我顿觉脑子里嗡嗡一阵响,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再恢复过来时,看到窗外已经多了一个黑影。这黑影飘飘忽忽,在窗外似乎一直想走,而老者一再加力,把黑影往屋内吸,终于,黑影招架不住了,嗖一下被吸进了屋里,困在了阴阳镜中心,变成了香蕉大小。
我仔细一看,这个黑影竟是小娟,又一回想,想起自己那天做的那个恶梦中,那个跳河的小娟也是穿着这样的衣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黑影一听便哭了,说我,我被妖怪害了,它把我赶出来,自己占据了我的身体,还把我装进了一个可乐瓶子里,沉到了河底。我怕魂飞魄散,又不敢出来,只好偷偷给你们托梦,你快救救我!
我一听,顿时着急了,问:“我怎么才能帮你?你倒是快说啊!”
小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指了指旁边的老者,说让我按照他的吩咐做就行了,说完,小娟飘走了。
屋里的灯再亮起时,我还在发呆,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遇到的事是真的。老者交给他三张符咒,吩咐道:“这分别是离魂符,困魂符,戳魂符,你趁那妖物不注意,把这三张符依次贴在她的额头,她自然就魂飞魄散了。何秉钧凑到跟前搭腔,说:“我兄,你千万不要心急,免得伤了小娟的身体。”
我听在耳朵里,心里一阵发酸。
我手伸在兜里,紧攥着那三张符咒,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小娟”仍在绣花,这时小桥边那间屋子里的书生面目已经秀出来了,我一看,竟是自己。“小娟”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赶忙扶着他坐到床上,抚摸着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病了。我摇摇头,不敢直视“小娟”的眼睛。小娟给他倒了杯水,问他饿不饿?我点点头。小娟拿出饭菜热了热,大名坐在桌子边默默地吃,看着嘴在动,牙齿在嚼,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他满心想着别的事。这时候,小娟坐到了他对面,问他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我随便敷衍了两句,低头盯着小娟的腿入神。小娟坐着的姿态很端庄,双腿微微并着,脖子和后背挺得秀直,我虽然没看她的脸,却知道她也在盯着自己。两人默默看对方,谁也不吭声,过了许久,我忍不住了,突然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小娟顿了一会儿,说:“嗯……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可能是缘分吧,总之我就是喜欢你。”
我说:“如果我辜负了你,你仍喜欢我?”
小娟点点头,说:“你辜负了我,我会恨你,会很难过,但我还是喜欢你,这是两码事。”
我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小娟说:“可能是因为你太好了。我觉得你比全天下的男人都好。”
我忍不住了,抬头看了小娟一眼,忽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用微红的眼睛盯着我,眼神中全是柔情和不舍。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我觉得心里一抽,就有种把兜里的三张符咒全冲进马桶的冲动。但随即,他又想到了真正的小娟。他和小娟相识于大一,当时大家都是情窦初开,在经过高三那激烈的惨无人道的冲刺后,身心俱惫,到了大学突然一放松,简直像两匹脱缰的小马,结伴在感情的世界里纵横驰骋,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他们的关系持续了五年。如果就此放弃,和面前的小娟远走高飞,太对不起原来的小娟了,我做不出;如果真按照老者的吩咐,把三张符偷偷贴在面前的小娟额头,让她魂飞魄散,我实在下不去手。其实是根本就不可能下得了手,有谁能忍心去害一个对自己一片痴情的人?如果有,恐怕他根本不是人。
矛盾了半天,我决定只把困魂、离魂两张符贴到小娟脸上,让她离开小娟的身体就是了。主意打定,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到了深夜,小娟躺在我的臂弯里,微微闭着眼睛。我嗅着怀中爱人的发香,心像一团乱麻。终于,他下定决心,掏出三张符,挑出那张戳魂符,装进兜里,将另外两张符全贴在了小娟的额头。奇怪的是,小娟仍是在熟睡,丝毫没有反应。
我有些讶异,给老者打电话,老者就在村口等着,接到电话后随即赶了过来,进屋一看,大叫:“坏了,我们中计了!”他话音未落,忽觉后脑勺一阵发凉,有股幽风吹了进来,紧接着,电灯灭了。一个声音幽幽地说:“夫君,看来在你心里她比我更重要,我也不再强人所难,祝你幸福……”